第三十五章 惊雷

在宋徽二人为谁去冒险取虎符一事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临安,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自彭城一案后,纪余严身死,他所在的吏部便成了群龙无首的状态。几方势力周旋之下,慕容燕也没能做出个决断。

眼下眼看几个月过去了,在众人翘首以盼吏部新任的尚书落在谁之手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名唤作钟悦的文臣,偷偷上了位。

让众人跌破眼镜的是,钟悦此人本是贫农出身,但和家乡的县令交好,因多年前意外破了桩大案,被慕容燕相中,召进了京。慕容燕本想将其塞进大理寺当做自己的眼线,但钟悦却自请退居幕后,做了翰林院的一个执笔。

一做就是十余年。

有人叹他小小年纪就懂得避其锋芒,有的人却嗤笑他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自夏履一离京,这个小人物似的翰林院执笔一跃而上,成了掌管天下官吏事务的正二品大官。

吏部作为六部中的首部,虽说与其他五部没有界限分明的上下属关系,但其地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谢璋坐在一枝春里,一面挥着那扇印着“美貌”二字的折扇,一面疑惑道:“这个钟悦是夏履的人?”

秋日已过大半,再往后就是需登高望远的重阳佳节,一枝春里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老板娘殷如是坐在谢璋与景行的对面,闻言收回打量景行的目光,摇摇头道:“不是,据我所知,钟悦与沈愈相似,是个刚烈不阿的性子,不会是夏履的人。”

“那就是慕容燕预备培养的新人?”

说到刚烈不阿,谢璋蓦然想到有些日子没见的宋徽,随即便腹诽道,慕容燕暴戾无良,身边的臣子倒是一个比一个忠心。

景行来时便闷葫芦似的只顾着喝茶,眼下听了谢璋的话,眼皮轻轻一掀,凉凉地说道:“虽说不是夏履的人,但保不准被人利用。”

谢璋被景行的眼神看得一哆嗦,“哗”地一声收起了折扇。

夏履侵淫朝政多年,对朝中大小事务摸得门儿清,在这个节骨眼上位个来路不明的小角色,到底是不能掉以轻心。

话题一转,景行说:“陆舟前些日子给我报信,说在江州遭到不止一次的截杀。”

谢璋早料到夏履暗中会对此事出手,但没想到如此明目张胆。他略微一思索,道:“夏履难道又有什么大动作了?”

殷如是见缝插针接话:“无论如何,承湛,你近几日要格外留心。”

谢璋点点头,余光却见景行在听见殷如是唤他表字的时候,眼神有一瞬间的微动。

这是景行与殷如是第一次见面,两人自刚才进来之时,就以目光互相审度,似乎要从对方的皮相上瞧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许是景行觉得无趣,早早便离开了一枝春,倒是殷如是在谢璋将要告辞的时候,偷偷拉住了他的衣角,问道:“承湛,你与这个景行是怎么回事?”

本就对景行存了点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谢璋,经此一问,倒莫名觉得他俩之间真有点什么事。

殷如是一眼看到谢璋的神情,眼神就变了:“承湛,当初我提醒过你,这个人身上的不定因素太多,你还记得吗?”

殷如是比谢璋年长几岁,又生得温婉,但其实性子却执拗得很,在谢璋丧失双亲之时便不把他当成晋朝的最后一位皇子了,只道谢璋年幼,自己得照应着他。

这般照应着,随着年月更迭,也不知怎么就生了些旖旎的心思。

偏偏谢璋是个愣头青,十几年的光景都没瞧出来,反而让与殷如是首次见面的景行看出了点端倪。

然而谢璋此时却没来得及思索殷如是的警示,他顺着殷如是的话音,对近段时间面对景行时的心绪抽丝剥茧,竟也慢慢地回过味来。

思及此,谢璋狠狠地摇了摇头,默默在心里道,不可能。

但在殷如是的眼里,谢璋说的话俨然就成了欲盖弥彰。

在殷如是看穿一切的目光里,谢璋逃命似地离开了一枝春。哪只前脚刚迈出去,后脚便见早该离开的景行正在不远处的一个树荫下等着他。

将近入冬,树上的枝叶落得所剩无几,有一片恰巧落到了景行的发间。而后者却恍然未觉,只是将目光凝在谢璋身上,在谢璋被着目光盯得几欲落荒而逃之际,才淡淡开口道:“你做什么了?发髻都乱了。”

一面说着,一面极其自然地将谢璋散落至鬓角的碎发挽上耳后,犹如这个动作做了千百遍。

谢璋却只觉景行的指尖擦过之处,滚烫至极。

……

新官上任三把火。

听人说,钟悦在来到吏部大门后,就将自己关在吏部的主事厅中,没日没夜地翻看彭城纪余严一案。

在外人眼中,彭城一案确实是有着非常大的疑点,譬如纪余严为何会突兀地死在了大理寺牢狱中;彭城那些无户的难民们,背井离乡后去了哪里;而追查此案的户部尚书沈愈,又为何惨死于中秋之夜。

钟悦将自己埋在书册卷宗之中,没日没夜地翻阅了数十天,终于找出了想要的东西。年轻的吏部尚书神情一顿,而后在标红的名册上,又用墨水圈了一笔。

饶是灯火昏黄,透过明明灭灭的烛灯看时,仍能看到那个被做了双重记号的名字:

谢澄。

……

晚秋的天气变幻多端,谢璋清晨醒来时还是晴空万里,结果用完午饭和黄坚强在屋子里玩闹了一会儿,再出门时,雨水已经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谢璋撑了把伞,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大理寺接应一下谢澄,就见自己许久不见的近侍温岐,正慌慌张张地从侧屋跑进了大雨之中,一个眼神都没留给谢璋。

谢璋站在原地,眯着眼看了他的背影半晌,而后原地逡巡了片刻,便打消了去大理寺的念头。

只是这场雨来得及,去得并非快,淅淅沥沥地从中午下到了傍晚。

谢澄一去无音讯,谢璋在府上等了许久,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去,夜色中仍没有谢澄归家的身影。谢璋心中莫名地不安起来,随后他当机立断,伞都顾不上拿,就要冲进雨中。

然而谢府的大门此时却发出“轰”的一声响,有人推门而入。谢璋定眼一看,是常在慕容燕身边的那个老太监。

老太监是前朝的人,慕容燕因其在宫中做到事无巨细便留下了他。谢璋与这个老太监有些交情,当初景行被迫与谢璋纪余严一起前往彭城时,就有这个老太监的功劳。

是故谢璋只消看老太监一眼,便知是谢澄出了事。

老太监神情没什么变化,用那副惯用的嗓子尖声道:“皇上口谕,传大理寺卿之子谢璋入宫面圣。”

言罢,在谢璋经过身侧之时,老太监在他耳边轻轻提醒道:“纪余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