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东风

夏履从马上翻身而下,立刻有人前来忙前忙后,抱佩剑的,牵马的,甚至有弯着腰给其引路的。

但夏履一概不过眼。

不久前柔然有几个零碎的小喽啰又来到兰州,被他发现,索性就一并将它们打回了黄河以北,顺便占领了那处仍是柔然领地的几座城池。

柔然王室此时也是内乱无比,顾不上与夏履纠缠,忍痛将那几座城池抛了出去。和平协议被双方撕碎,柔然对夏履乃至大渝王朝的恨意便又添了几分。

彼时大胜而归的夏履捎了份书信向慕容燕禀报了此事,而后便回了兰州城中,预备去见见那些已被笼络致身边的大臣们。

但夏履还不知道,自己汇报的书信被人在半途截了胡,以另一种姿态呈到了皇帝的面前。更是不知道,自己在民间的声势,在有心人的催动下,已到达了至高点。

兰州是大渝至关重要的关隘城池,慕容燕为表看重,破例将兰州州府的官衔升到了三品,也算是前无古人。

但这个州府是个明白人,仗着远在京城千里之外的优势,对朝中错综复杂的势力一概不听,在旁人左右摇摆之时硬挺挺地站在中间。

前些时日夏履好不容易将此人说动了三分,眼下再回兰州,免不了想再趁热打铁一回。

早已有人前去州府内通报,夏履站在廊下良久,不多时就有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大人恕罪,州府大人原是不在府中的,是小的弄错了。”

夏履闻言眉心一拧,沉声道:“他去了何处?”

“这……小的不知。”

常年多疑的性子令夏履几乎是在一瞬间察觉到了州府对自己抗拒的态度,然而他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堂堂一品镇国大将军,在一个小小州府面前吃了个闭门羹,脸上自然是过不去。但他忍了忍,到底是没有发作。

只是冷着脸说了句“你们大人面子倒挺大”后便打道回府了。

夏履在西北,理论上有一半是他可以调动的兵力,但他大部分能够主动掌控的,却仍是在江州以及其周边的兵力。多年来与慕容燕的势力割据,倒也是如今他无法无天的资本。

夏履一面在心中盘算着,一面踱着步子就回到了军营中。

眼下战事稍息,老兵们十分熟练地继续为下一次战争做准备,但包括彭河在内的一批新兵,都是第一次下战场,见证了同伴的死亡与战争的可怖,皆是一副游魂丧胆的模样。

夏履看了眼随即便冷漠地移开了视线,而后脚步还未迈开,就有一个人像没生眼睛似的朝他撞了上来。

一只通身洁白的畜生“咻”地一声从夏履脚底旁跑了过去,他定眼一看,竟是一只狸。

猫的主人见撞到人,一面连声道歉,一面将那猫抱了起来,缓声道:“对不住,老身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使,这位小兄弟,你没事吧?”

撞到夏履的老妇大约是眼神真的不太好使,竟把夏履这个年岁的男人唤成了小兄弟。

夏履顿时脸色一冷:“你不知道我是谁?”

老妇一愣,干巴巴地应道:“我应该知道么……”

“夏将军!”

好在孟鸣争恰时出现,一声高呼掐断了夏履即将喷薄而生的怒气。他几步走上前,将还跌坐在地半晌爬不起来的老妇搀扶起来,而后对着夏履歉然一笑:“这是我们营地新来的厨娘,叫云姨。虽说年纪大了,但将士们喜爱她的手艺,我便将她留了下来。望将军不要责怪。”

孟鸣争都如此说了,夏履自然不好再多说。而后前者笑着在前,引夏履往主室中走。

在夏履眼中,孟鸣争也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但眼下情况特殊,不能再如之前一般对待他。于是夏履装模作样地问了几句在他不在西北的这段时间里,军营里的情况。

但几句问出,不见回应。夏履狐疑着看向孟鸣争,只见他眼神躲闪,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心中疑窦顿生,连脚步都停了下来。

孟鸣争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将军怎么了?”

“是你怎么了。”夏履阴着脸盯着主室的那扇门,手已搭上了腰间的佩剑,似以为里面有危险在候着他送上门。

孟鸣争见夏履误会,连连摆手:“不是,将军,您误会了,我并没有什么反心……”

夏履却没放松警惕:“那你这幅表情是何用意?”

只见孟鸣争叹了口气,而后缓慢地从袖中掏出了一副明黄色的手幅。

夏履瞳孔一缩。

这是慕容燕的手谕。

没注意到夏履陡然绷紧的神情,孟鸣争将慕容燕的手谕抖三抖,然而展开,清了清嗓:“夏履启——”

夏履原地站了瞬息,缓缓跪**。

“北军偌大,思及镇国大将军一人力短,今分封左右两军,晋孟鸣争为左军统帅,夏履为右军统帅,咸使闻知。”

慕容燕这幅手谕,经过一路的颠簸,终于是辗转送到了西北。

在这之前,深受夏履威胁的慕容燕,多次权衡利弊,却始终权衡不出个上下高低。

他站在未央宫的正门前,直到老太监出声提醒,慕容燕才再次迈着步伐走入其中。

不多时,有人伏身而来,长声道:“启禀皇上,前户部侍郎宋徽求见。”

此时距离宋徽卸甲归田不久,慕容燕奇道:“是谁带他进宫的?”

宋徽既卸了官职,便只能随朝廷官员一齐进宫,不得私自行事。那传话之人长长一叩,复而答道:“回皇上,是御史大人。”

慕容燕皱着眉,挥挥手准了。

宋徽与景行两人一左一右地走进了未央宫,平日里慕容燕休憩在未央宫,鲜少在此处理政务,除非是要紧事。是故慕容燕待他们走近,才淡淡地问道:“怎么,南浔想要复职第一个想到的人原来是你景怀信么?”

慕容燕语气平淡,却明显带有不满。

一个夏履一个谢璋,早就将慕容燕世界中仅剩的信任磨的一滴不剩。

景行却不忙不忙地答道:“回禀皇上,宋大人是有要紧事禀报,又入宫无门,便想着来求助臣。臣见宋大人神情慌张,便私自将他带入了宫,望皇上恕罪。”

慕容燕这才缓和了神情,将视线落在了宋徽的身上:“你有何事?”

他原本想着,大约是这多日卸甲归田的生活无聊了些,宋徽想要复职归京。怎奈这个年轻人当下便狠狠磕了几个响头,颤声道:“南浔今日事出有三——”

“此一为,臣查出已故恩师沈愈之死是何人所为;此二为,臣愿回京为皇上呕心沥血,惩除邪佞;此三为,臣查到江州此处有十万私兵,随时听候差遣,威胁皇权。”

“恩师沈愈触及镇国大将军夏履秘密,被人推入水中杀人灭口,江州私兵乃至州府一派,全部听候夏履差遣,以虎符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