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落定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昏倒的谢璋扶至一旁,有御医已被慕容燕召来,东瞧瞧西瞧瞧,最终以“进食少体虚”为由呈上。

简而言之,就是饿的。

慕容燕无言以对,挥挥手就教人背着谢璋回谢府。经此一事,关于处理谢澄上下勾结的案子,便提上了日程。谢璋立了功,特准回谢府修养。

宫里的小太监领命,与另一位侍卫将谢璋扶至候在宫外的马车。可没走两步,就察觉到身后有人紧跟,一回头,就看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御史大人,竟跟了一路。

小太监吓了一跳,可还没等他行礼,就听见御史大人说道:“给我。”

“啊?”小太监没反应过来。

可旁边的侍卫耳聪目明,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将谢璋整个人朝景行推了过去。

景行十分满意。弯腰屈膝,竟当着两人的面直接将谢璋拦腰抱起。

小太监觉得自己的眼珠要掉了。

景行抱着谢璋走了两步,不忘回过头浅浅地看了两人一眼。侍卫连忙拉着还在神游天外的小太监,转身就溜。

宫外的马车已候了多时,车夫见谢璋是景行抱着走出来的,竟也什么都没说,只为其掀开了帘。

车帘遮下,封闭空间外的所有纷扰一应被遮挡在外面。景行低头看谢璋的脸,不久前在战场上留下的血污还在,但遮不住眼底的青黑,看似是许久不曾休息。

凝视了半晌,景行才移开视线,为谢璋脱下满是血污的外甲,行动间头顶的冠被撞落,谢璋一头乌黑的发瞬间落了景行满身。

景行将谢璋平放在马车一旁的软塌上,又起身将沾好热水的布巾拧干,为谢璋擦拭。这些琐碎的活儿他嫌少亲力亲为,可做起来倒也异常温柔细心。

这么折腾一番,谢璋也回过了劲,一睁眼就视线里就全是景行近在咫尺的脸。

“……”谢璋顿了顿,轻声问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景行仿若寻常,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神智稍醒,谢璋撑着身子坐起来。在观察了马车一圈后,视线又落回景行的身上。

两人都未再开口。

可谢璋看着看着,竟也慢慢回过味来。

方才虽说当众昏倒,但谢璋也并非无感全无。多年来警惕的行事,即便是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谢璋仍能对外界有着微弱的感知。

记忆回笼的谢璋:“……”

谢璋背靠着舒软的马车,觉得胸中某一处忽然开始激烈地跳动起来,这让人分不清是紧张还是激动的情绪,逐渐化为实体,偷偷染红了谢璋的耳根。

谁知景行一转头,打破了寂静:“你是故意的?”

谢璋:“……”

他当然知道景行问的是什么。

可每当谢璋觉得他与景行间的关系能更进一步的时候,景行总是能找到最恰当的方式打断。

谢璋看了景行波澜不惊的神情许久,终是摇摇头。他用马车上的长箸随意挽了个发,而后单手托着脸,说:“对,我是故意的。”

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既能骗的朝臣的松懈,也能省去朝堂上那些无谓的寒暄。若运气好些,兴许还能换来点慕容燕的恻隐。

景行点点头。

在谢璋以为这个心思莫测的人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景行突然画音一转,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谢璋不明所以,连回答都开始卡壳,“二,二十。”

景行轻轻“哦”了一声,而后看向了谢璋的眼睛:“为何大理寺卿还不为你择选良妻?”

谢璋:“……”

在谢璋的心被这个问题问得七上八下的时候,谢府到了。

罪魁祸首却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养好身体”便翩然离去。

谢府已被重新解了封,谢璋头晕目眩地推开门,在角落里的黄坚强便“嗷”地一声将谢璋撞得连退几步才站稳。

谢璋心头熨帖,一面抚摸着黄坚强的头,一面环视着已然冷清的谢府,笑容便淡了下去。

谢澄遭受污蔑,谢璋自己倒是出来了,可谢澄一大把年纪,还在承受着莫须有的罪名。谢璋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妥帖的办法。

可御史大人是什么人,行一步能看清路途后方千里的路。夏履被慕容燕一声令下诛杀九族,顺带抄了他镇国大将军的家。

抄家那日,由慕容燕亲手挥毫写下的匾额被拆下,落地即裂。

有人还在夏府搜出了许多夏履与柔然有来往的书信,以及多次故意挑起大渝与柔然争端的书卷。其中还夹杂着对大理寺卿谢澄的诬陷,以及施计害死慕容之华与沈愈的证据。

一桩桩一件件,夏履居高台之下踩着的尸体终于得以安息。

不管在夏府搜出的那些东西有多少真,又有多少假,对慕容燕来说,都不重要了。

一朝荣华与权力尽赴,身边俱是见风使舵的人,没有人质疑夏履如此快的倒台背后的原因,也没有人管他的死活。唯与夏履有亲缘关系的太子慕容熙以及皇后,还曾为其求过情,但被慕容燕轰出了太和宫。

不论夏履罪名如何,谋反已成定局。

慕容燕将夏履的刑期定在了重阳节的前三天。

昭告天下,百姓震动。

行刑当日,谢澄已被送回谢府,谢璋趁着谢澄没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秋日久违的日光照得谢璋头昏脑涨,索性找了个僻静的阴凉处静候时辰。可没等他坐下来,身边突然走近了一个人影。谢璋抬头看去,没忍住笑出来:“尚书大人有何贵干?”

原来竟是当初害谢澄两人入狱的吏部尚书钟悦。

钟悦平日里总冷着一张脸,现下被日光照得泛了红晕,竟也多了几分艳色。他来到谢璋身边,也不说话,只是十分冷静地盯着谢璋。

谢璋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语气便也多了一分冷意:“钟大人来所为何事?”

钟悦皱着眉:“那日之事,是我信了小人的蒙蔽之言,错怪了你,抱歉。”

谢璋意外地挑眉,这才发现钟悦神情抑郁,十分懊恼。

之前与景行谈论起此事时,两人的想法都偏向于钟悦被夏履当了杀人的刀,眼下见其真情实感的流露,利用之实便可坐实。

谢璋一面打量钟悦,一面在心里叹道,此人神思敏捷,敢作敢为,想必也是想要做一个贤臣的。

可普天之下的臣子,最开始谁不是想匡扶天下的?

谢璋了觉无味,轻轻“哦”了一声,道:“无事。”

那边钟悦得了谅解,眼底一下便放了晴,笑道:“谢将军倒是个爽利人。”

谢璋目光放远,已看见了随着人流朝这边走来的景行,嘴边便敷衍地“嗯”了一声。

钟悦随着谢璋的视线看过去,正巧撞进景行那双沉沉的目光中。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钟悦还在其中看到了几分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