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暗涌

“可我想不到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太子稳居东宫,看其不顺眼之人数不胜数,光虎视眈眈的皇子都有数十位。他在此节骨眼上棋走险,分明是把自己的把柄送到谢璋的手上。

景行点点头,视线捕捉到谢璋的微微一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弯了弯嘴角:“我也不知,但总会知道的。”

谢璋偏过头,看到交手后的满地落叶,计上心来:“我有一个办法……”

“不行。”景行本能觉得谢璋又要出什么歪点子,想都不想就断然拒绝。可谢璋压根不等景行反应,就兀自抽出方才藏在袖中的短刀,眼也不眨就朝自己胸口扎去。

利刃破风而出,闷声扎进了谢璋的胸口。景行只来得及指尖擦过袖口,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谢璋自残般的动作。

“你……”

有血液染上扎进的部分刀身,谢璋摇摇晃晃扶上了景行的肩,被已明白过来的景行忍着怒意抄进了怀中,双手再不得动弹。

不多时,低矮的云终于不堪重负,下了一场爽利的秋雨。景行横抱着“浑身是血”的谢璋,一路跌跌撞撞将他送回了谢府,途中将歇脚避雨的众多百姓吓得够呛。一传十十传百,后来在茶肆酒楼说书人的口中,变成了“谢小将军登高遭刺杀,血流千里险些殒命。”

谢璋不久前刚制服了叛贼夏履,在百姓的眼中还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形象,此时遭遇刺杀,诸多猜测中传得最广的,便是太子为横扫政敌,痛下杀手。

但东风是怎么吹起来的,却不是百姓们所应该理会的事情了。

至于关于当朝冷峻不近人情的御史大人与谢小将军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都淹没在京城百姓的众说纷纭之中。

而远在太子府的慕容熙,得知刺杀谢璋失败一事后,早就急得在偌大的宫殿中来回转悠,晃得几乎每一块砖的样子都被记在了心中。

慕容熙生了一副厚耳之相,且眉眼宽大,五官糅杂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平庸。他在府上的正殿里坐立不安的时候,便接到了来自慕容燕的口头传召。

来到正和殿时,老皇帝正披着一件单薄的大衣,在窗前泼墨丹青。慕容熙低着头,一步一顿地走到慕容燕跟前,而后胆战心惊地站定。

慕容燕却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便兀自作着自己的画,一画,便画了一个多时辰。

可慕容熙一动不敢动,他从小就畏惧自己的父皇,在其他皇室兄弟还围在慕容燕膝***时,他已经懂得不露山水,只躲在众人身后,唯有在慕容燕主动看过来时,才敢有回应。

大约慕容燕欣赏的,便是他这幅不争不抢的模样,便顺理成章地立了他为太子。

可眼下,他却做了慕容燕最厌恶的事。

墨水的香气犹在,慕容燕俯身亲自印了章,而后轻轻吹干了墨渍,方才一面擦手一面淡淡道:“你之前跟朕说的事,朕都记得。”

慕容燕话音一顿,却陡然盯住慕容熙,一字一句地重复不久前两人之间的对话:“你说,‘谢璋乃前朝余孽,理当斩尽杀绝。’熙儿,你还记得朕是怎么回答你的么?”

夏履一死,慕容熙便全无仰仗,身后又是一个毫无用处的皇后,即便再不争抢,也会为自己考虑。

可此时慕容燕话音一出,慕容熙便倏地行了个大跪,颤声道:“父皇说:‘谢璋刚立大功,此时动他,于民心不稳,于朝廷不稳。’”

“那你为何要私自动他?!”慕容燕高声怒喝,回身甩手道,“就算他的身份已大白天下,也轮不到你来动手!”

“儿臣知罪!”在自己崇敬的人之前,慕容熙几欲痛哭流涕,也不知当时为何鬼迷了心窍,就听了他人的谗言。

“行了。”慕容燕发泄完怒气,再回首时已趋于平静。他长叹一口气,俯身将慕容熙扶起,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熙儿,身为太子,理当以大局为重。江山在你背后,你又何惧?”

最终慕容燕只是罚了慕容熙半年的俸禄,并勒令他近日不再参与朝政。前者慕容熙只觉得不痛不痒,可后者,却是确确实实踩到了他的痛处。

出了正和殿,眼前再无慕容燕的压迫,慕容熙心中蠢蠢欲动的不忿便又悄悄浮出了水面。他遣离了同行的护卫,兀自去了皇后的寝宫。

待层层通报进去,慕容熙终于等来准许,而后匆匆忙忙就进了皇后的寝宫。

世人皆知,皇后于式喜爱奢华,是故寝宫处处都摆放着玉器古董,五彩缤纷的,像一坛打碎了的染缸。

慕容熙一眼就看见了自家母后正远远摆弄着一个红色的玉石,听得下人通报才将目光从玉石中拔了出来,笑着迎向慕容熙:“皇儿怎么突然来了?”

可慕容熙刚被慕容燕教训了一顿,脸如彩色,见着皇后的面便眉头一皱,委委屈屈地哭诉道:“母后,我遭人算计了。”

皇后担忧道:“为何这样说?”

看来自己这个不中用的母后还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慕容熙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事情复述了一遍,继而说道:“我本不欲在此时动谢璋的,是那个人劝得我改变主意,以致现在遭父皇责骂。”

皇后问:“那个人是谁?”

慕容熙一顿,支支吾吾的不肯多说,只说是太子府召来的一个幕僚,为其出谋划策的。

皇后便也不多问,于是轻声哄道:“无事,你父皇还是很疼你的,区区一个前朝余孽还动摇不到你。”

慕容熙略一思索,便信了这个理,回首间又瞧见案前那鲜如血色的红玉,忍不住问道:“母后,这是什么?”

说到自己挚爱的宝器,皇后便瞬间精神起来,连忙拉着慕容熙走上前去,一张雍容的脸上满是胜意:“此玉名红瘦,是我之前偶尔搜寻而得。其出世时有另一块名为绿肥的玉为一对,可惜我托人遍寻大渝,都未能找到。”

慕容熙意不在此,只淡淡地敷衍着,便匆匆告别了。

……

自夏履死后,大渝的兵力布置几近换血般的清洗了一遍,身为兵部尚书的陆舟近日来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待重阳节过,事务缓下来,才记起已多日不见宋徽了。

他上上下下整理了一番,活像一只出门求偶的孔雀。

但这只孔雀前脚还未迈出门,下属后脚就堵了上来。

那人约莫是个五品官职的模样,一身官府皱巴巴的,像是未来得及更换便匆匆赶来了兵部,身后跟着一个侍卫。他一瞧见陆舟就如同见到了救星,顾不上逾越,一手就抓上了陆舟的衣摆:“陆大人,救命啊!”

陆舟地躲了过去,微眯着的眼已有了几分不悦。他略微俯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张大人行好大的礼,吓得陆某胆子都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