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追逃

因冬日将临,一枝春迎来宾客最旺的季节。一楼大堂、二楼的诸多雅间,都被各种附庸风雅的庸人坐得满满当当。厅内阵阵暖意熏得人昏昏欲睡,有些宾客按捺不住,便循着楼梯想要进入二楼的雅间,以观赏布置得琳琅满目的内景。

祝康是临安都城的知府,早上朝会时因王舒之死被慕容燕骂得狗血淋头,好不容易等到朝会散了,心急火燎地赶去大理寺,又被大理寺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明嘲暗讽了一顿,心里不甚痛快。好在眼下来了一枝春,一肚子的火气都被这满面的烟火气息驱了个没影儿。

他随着下属扶着楼梯拾级而上,正思忖着是否与一枝春的老板殷如是见上一面,便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黑影就直直地冲他撞了过来。

下属地扶了祝康一把,但还是没止住他坠落之势,瘦津津的皮肉被来人狠狠地撞到了楼梯上,顿时自胸腔发出一阵哀吟。

祝康怒不可遏地回过头,却只来得及瞥到那人一片袅袅而去的衣角。

他一面被下属搀扶着站稳身子,一面骂骂咧咧地道:“不长眼吗!小心一脚踩到阎王爷!”

可祝康半边身子还未站稳,便觉身后又掠来一阵凉风,而后又是一道催命似的身影,“唰”地一声将他整个人撞得原地打了三个转,才堪堪停下来。

他扶着墙,一句辱骂还未出口,方才落后的那个人影又折返了回来。

祝康抬起头,就撞进一双漾水的桃花眼,分明是一个笑眼,视线中却自带隐隐不发的寒霜,吓得祝康一个激灵。

桃花眼的主人先是微眯了片刻,似乎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半晌,那人蓦然一笑,如同一往冬日里融化的寒冰:“原来是祝大人,撞到您了,对不住。”

祝康结结巴巴:“谢谢谢谢璋。”

“不谢。”谢璋飞快地眨了眨眼,“晚辈有要事在身,待来日定亲自登门赔礼。”

不等祝康说话,谢璋自楼台上利落的一个翻身,稳稳地落下了大厅中央,脚下疾驰间便不见了踪影。

祝康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问下属:“你看见刚才先撞我的那个人是谁么?”

下属思索了片刻,犹豫道:“属下瞧着有些像吏部的薛文书。”

祝康近日被王舒一事闹得头昏脑涨,与之有关系的一干人名早就在心中记得滚瓜烂熟。方才那个一掠而过的身影,分明就是将王舒的举报函递给钟悦,从而引得慕容燕雷霆大怒的罪魁祸首。

下属见祝康默认,忍不住将疑问问出口:“可谢小将军追他做什么?”

祝康愣了片刻,而后如梦初醒般一个激灵,回身瞪了下属一眼:“干你何事?就你多嘴!”

一面说着,一面扶着腰龇牙咧嘴地下了楼。

谢璋几个轻掠便出了一枝春,远远看见薛文书的背影,在人群中一路跌跌撞撞。他凝眸片刻,飞身上屋顶,不近不远地跟在薛文书的身后。

方才开门之时,薛文书脸上犹带着赴约而来的欢愉,可一见着谢璋,就像换了个脸似的拔腿就跑。那速度,连谢璋都免不了咋舌。

谢璋与十一追出去之时,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被一群人拦在了二楼雅间的楼梯旁,好半天才穿越人群追出去。

可薛文书早已跑得远远的了。

况且这人也不是蠢笨之人,眼下街边人来人往,他趁着人多眼杂,犹如一条过江之鲤,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其间,渐渐地竟也将谢璋甩在了身后。

十一见状,便也顾不得其他。飞身自屋檐,飞速掠过谢璋身边,在众人目睹喧哗之际,硬生生挤开人群,落在了薛文书的身边。

谢璋在远处,只能看见薛文书被吓得一个趔趄摔坐在地,然后被十一提溜着衣领,一把拖入了小巷口之中。

谢璋轻轻吁了一口气,赶上前去,一面理着凌乱的衣襟,头也不抬地说道:“跑?你还能跑到……”

两个未出口的字音,在谢璋抬头看见巷口之人时,猝不及防地吞下了肚。

十一将吓得瑟瑟发抖的薛文书拖到青年身边,狠狠地掷到了墙角。

青年一身华服,眉宇间皆是凌冽的寒霜,但当视线落在谢璋微开的领口时,如同蜻蜓点水般掠过,犹带着消融的春风。

谢璋站在巷口,原地踌躇了片刻,还是慢吞吞地向来人迈着步子走去:“景大人,又见面了。”

景行眉心一拧,沉默地看了谢璋一眼并未回应。他走到薛文书身边,缓缓俯**,轻笑了一声:“薛文书,认识我么?”

薛文书被十一一阵生拉硬拽,早就吓破了胆,此时面对朝堂上人人避之不及的阎王,便只顾着发抖。

“看来是认识了。”景行淡淡地出声,犹如怕惊醒哪位睡梦之人,可未等薛文书放下心来,便听得景行陡然冷冽下去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既是认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王舒?”

谢璋前行的身影一顿,蹙眉看向景行。

“我没有!”薛文书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咬着牙顶撞景行:“我只是将他的举报函藏了起来!我没有杀他!”

景行也是一顿。他收敛起外放的冷冽之意,直起身来,淡淡问道:“你既然将举报函藏起来,钟悦又是怎么收到的?”

“我不知道。”见无路可逃,薛文书索性靠在墙角,脸上露出灰败的死气来:“那日我在街边被王舒拉住——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上我的,但大庭广众的,与他拉拉扯扯不成体统,我便带着他去了一枝春,哪知刚坐下,他就从怀里拿出一封满是血印的信函。”

王舒历经磨难,面容皆是困倦与疲惫,可一见到薛文书,便觉得怀中揣着众乡亲沉甸甸的期待有了着落,连暗沉的眸都亮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封信函递到薛文书手中,几乎是哽咽着说道:“大人,邺城千百人的心愿,皆在此了。草民听闻钟大人明察秋毫,希望大人能将之呈上,还我等父老乡亲一个公道。”

“这封信函犹如一个烫手山芋,我一个小小的文书将之揣在手中,实在是心惊胆战。”薛文书颤声道:“我草草地答应了王舒,让他在原处等我,自己出了门考虑如何处理这封信函。可当我想通,打算将信函交予钟大人,再返回一枝春时,王舒已经死在了那个屋子里。”

谢璋此时已来到薛文书身侧,黑澄澄的视线落在后者头顶:“那个时候王舒怎么死的?”

薛文书:“……中毒。”

谢璋冷笑一声:“你怕是忘了我是谁,王舒的尸体现在还停在大理寺,要不要我领着你去找我爹,让大理寺的仵作当面告诉你,王舒是怎么死的?”

薛文书一惊,连连摆手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我当时返回之时,他确是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