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人间-拾肆

金陵有城,是为人界。

固有四季,花开为春,花谢为秋,夏有蝉鸣,冬有冰霜。以轮回为杂闹,孟婆汤为洗尘,故凡事三千,百年消殆。

在天界的仙人眼中,凡尘不过便是眨眼转瞬之间的一世。他们从不愿与凡人有过多牵连,只因凡人命如昙花般短暂,稍纵即逝,往往只能成为天界中人万千记忆里的一颗沙尘。而凡人大多毫无术法,他们将天界的人当作神人供奉,便更是明确了尊卑之别。

天界中,也唯有贺生喜欢同凡人厮混在一处。

今日,南栖身着白色长衫,墨发挽髻,戴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羽冠,好似一个初修天道的小仙。他同鸢生一起跟随苍玦来到贺府,几次想往前凑,新奇得很。

还未踏入一步,便听外头一阵喧哗。

最引人注意的,便是一道清脆的女声,铃铛般好听。

南栖忙不迭地往那处看去。

只听——

“君上有很久未来过人界了罢?”

说话的女子不过二八芳龄,身着黄色的衫裙,发髻中戴着一支雕刻仔细的发簪,细细端详一番她的样子,说不上来好看与不好看,但生得倒也清秀。

她叫莺莺,来头不小,是妖界魔君素来最喜欢的贴身侍女。

被唤作君上的男子坐在轿中,风拂过纱帐,隐约可见他的模样。他生得俊俏,又不见一丝轻浮,因他的年纪只有四百多岁,所以也算是年少沉稳。他便是魔君溯玖,曾经妖界的四皇子,如今妖界的第五任魔君。

他不曾答话,使得莺莺问了个空。

出行的队伍寥寥几人,除了莺莺就是四个抬轿子的轿夫,皆生得面黑不善,看上去让人有些害怕。这魔君来人界也不知道挑几个长得过得去的轿夫来,使得一路人都知道他是妖界的人。

周遭的人窃窃私语,皆是来一睹三界风采的。

“金陵贺生本事真是不小,今日前来贺寿的,那可都是三界中的大人物。”

“可不,这轿子里头坐的想必是妖界来的,只是排场不大,想必,这应是个小人物。”

“倒是天界排场大,有些仙君仙子的,光是随行就带了数十个。”

“也不知贺生的府邸可容得下这么多人,怠慢了哪个都不好。”

……

莺莺耳朵尖,听着这些碎语,不禁生气道:“君上向来喜静,今日这排场已是给足贺生面子,不想这些凡人竟都是庸俗之辈。”

溯玖倒不在意,他顺着被风拂开的纱帐,望见了站在苍玦身后的南栖。

白衣翩翩,是个不染俗尘的。

南栖也望向他,一点都不怕生的模样。倒是他身侧的苍玦,忽而伸出左手,遮住了南栖的面目。溯玖瞥过来,冷冷地与苍玦对视一眼,用术法合上了纱帐。

南栖好奇道:“苍玦?”

苍玦未答,是鸢生答的:“魔君溯玖,并非善类。公子还是不要沾染上的好。”他对南栖的称呼已尊为公子,苍玦也没有反驳。鸢生在心里为自己点赞,看来他的眼力见儿还是不错的。

今日说是贺生的生辰,倒不如说是他下凡之后随手定的日子。只为了看看能收到什么稀奇贺礼,也与三界友人们聚一聚。

苍玦一行人到得算晚,府邸里已是热闹非凡。

南栖瞅见这小府邸的大门,不禁有些纳闷。来贺寿的人不在少数,这贺生的府邸未免也太小了些。

而待他们进去后,南栖几乎是被吓着了。外头见着虽平凡,可里头简直是小半个金陵城那般大,且风光尚好,亭阁精致。再者,这是一座水上府邸,荷花满庭院,清香怡人。

池子里的鲤鱼一个打挺就化作婷婷少女,娇羞而笑。枝丫上的粉花落下几片花瓣,静静漂浮在清澈的水面上,泛起涟漪,顷刻间又被几个懵懂小儿搅散,他们赤着脚端着杏子酒递给水阁上的客人。

“这几个小花精倒是可爱。”鸢生伸手拿过一杯杏子酒递给苍玦,“殿下。”

“今日并非来讨酒喝。”他轻轻撇开这杯酒,沿着水阁的路径直往前走去,“你们两个留在这里。”

鸢生被教训一句,实在是尴尬,拿着手里的酒杯左右不知该不该喝了。最后,在南栖热烈的注视下,他将酒杯递过去:“公子想喝?”

南栖用力点点头:“我没喝过酒,但却很想喝。”

鸢生便先尝了一口,确定不是烈酒,才敢放心地重新拿一杯给南栖:“酒劲儿不大,许是怕不胜酒力的客人喝醉了。公子且尝尝,不碍事。”

南栖满目期待地接过酒杯,小小啜了一口。

好喝。

怎么会这么好喝。

南栖的眼睛里都发出光了,他舔了舔嘴角,又讨要了一杯。

身边有人经过,南栖不当心碰着了。抬眼一看,是方才溯玖身边的侍女莺莺。南栖头一次碰到女子,不敢说话,低着头躲到了鸢生后边。

莺莺挑眉,鸢生忙道:“姑娘,失礼了。”

莺莺本不想多说什么,却在看到南栖的面容后,愣怔些许。她刚想上前询问两句,又见鸢生护着南栖,使得她不好开口。左右为难下,她只好先离开道:“无碍。”末了,她回身多看了几眼南栖,才匆匆走远。

南栖呼了口气,被莺莺盯得不太自在。

“公子,我带你去凉亭歇息一会儿。这里都是三界中颇有威望的人,若碰着撞着了,都会给殿下添麻烦。”鸢生好声道。

南栖自然是巴不得赶紧躲到一个地方去,好好品酒。但他想了想鸢生的话,不解道:“威望?是指在这里很厉害的意思吗?”

鸢生点头:“嗯。”

“那苍玦是什么?”南栖兴致来了,捧着酒杯走到了凉亭中坐下,满面好奇地等答案。

可鸢生不知这该不该说,让不让说,索性闭了嘴。南栖却无师自通:“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苍玦是泥鳅,你又喊他殿下。那他必然是泥鳅神仙,还是泥鳅一族里的殿下。”

鸢生:“……”

南栖自得:“我猜对了?”

鸢生抹了把脸,觉得让苍玦自己来解释会比较好,他还是不多话了。可半晌后,鸢生就后悔了。南栖这个小祖宗,但凡是来同他打招呼的人,他的自我介绍都是:“我是随我们殿下来的,我们殿下是一条修了仙的泥鳅。”

众人:“哦哟,泥鳅还能修仙,了不得了不得。”

南栖一脸骄傲:“是啊,我家殿下可厉害了!”

而另一边,苍玦像是来过此处一般,径直走到水阁最里边的庭院。

此处舞女舞姿曼妙,歌谣琴声悦耳,天界的几位仙君皆已喝得醉意沉沉,与妖界的几位女君竟是窃窃私语起来。他朝前走去,见到一抹白衣身影。

这个站在庭院中央的白衣公子便是贺生,只见他生得温和,乍一眼看不出来是个闹腾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