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宋时一顿水循环、大气循环忽悠瘸了周王,又许诺过几天送他佛经和字帖, 两人都心满意足地回了学斋。学斋里帮忙看自习的杨检讨已找人借了板子, 在讲台前面练习起来, 见二人转回来便忙起身相迎,领着周王回了桓阁老那里。

周王回宫后怎么给王妃许诺要寻来一套当世绝无仅有的珍贵手抄本佛经不提, 宋时回去后便跟领导们报备了要给周王做印刷套装的事——

他接的是皇长子的单,自然要做出全套最高档硬笔书法教程和练习册进上。其中找匠人也好、用纸也好,都得让翰林院报销, 不能他一个刚入职的清贫翰林编修自掏腰包负责。

他的副座师曾学士看着他打上来的申请书, 不由得有些感慨:“这么一个讨好皇子的好机会, 若是别人还不尽力备下金银珠玉之器奉上,哪儿有这样全当院里的公事报备, 还只要些普通纸笔的。”

说是这么说, 翰林院毕竟是聚天下顶尖文人的所在, 翰林学士骨子里都有些清傲, 爱的是不慕荣利的风骨。他的门生弟子行事光明正大,不愿攀附皇子, 他做老师的面上也有光, 便假作抱怨地将此事告诉几位侍讲学士, 足足地听了一片羡慕的声音。

他心满意足, 大笔一挥, 将宋时申请的款项宽宽裕裕地拨了下去。

宋时过来道谢时,他还体贴地问了一句:“周王殿下那天与你说的什么?若还有要制的东西,只管说出来, 也与这纸笔一并拨给你。”

宋时不是那种占公家便宜的人,痛快地说:“没有别的了。那天周王殿下与学生只是谈论了‘理气论’,听学生讲了些‘气’在天地间荡荡乎充塞周流的道理,亦不曾说别的话。学生报上的那张单子,已是将材料往宽裕里写了,再多的更无必要。”

气在天地间周流的道理?

曾棨顿时眼前一亮:“你如何讲的?早前在《福建讲学大会笔记》上看过你讲理气论,虽只寥寥几句,却深切晦庵一脉之理,这回与周王讲得仍是气理之辩么?”

不是气理,是地理。高中地理。

不过他不能跟曾老师介绍六百年后的教育发展,只能把初高中地理老师的功绩揽到自己身上,深沉地说:“周王殿下问学生云上有何物,学生便与殿下讲了云上仍是气的道理,又讲了些云雨变化之道——只是有些却不是从先贤书中看来,而是学生随家父在福建任上时格物所知。”

抱歉了王圣人,借一下你的人设,不过我格的只是山,不耽误‘守仁格竹’成为典故。

他心里跟未来的圣人道了个歉,然后编出一个自己为了穷究理学,跟着他爹在福建任上时曾断续格山七日,格出了雨影效应原理的故事。

暖空气顺着山体迎风面爬升,到高空遇冷凝结成地形雨,造就了山体迎风面多雨的现象。而气流爬过背风面后则会沉降成干燥的热风,地面水份蒸发快,落雨少,形成了雨影区。

他“格山”格出了迎风面多雨、背风面少雨的“物理”,又从这“物理”中体悟出了水循环、冷暖空气交锋、大气循环的“天理”……

他已经是连皇子都忽悠过的大师了,早不是当年在福建讲个理学都怕被人赶下台的小秀才,忽悠起座师来也是面不改色,堂而皇之地说:“中庸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弟子自幼随先师桓先生读书,一向志慕君子之德,故于七日间深入山中,凭此躯体察风之流向,感受山上山下不同高度间气温渐变之情,亦悟得风中水气为寒意所激而落之理。”

曾老师没去过福建,他怎么编都行;不过就是曾老师去过,他也敢这么编:因为武平县就在武夷山脉最南端,武夷山脉本身处在亚热带季风气候区,是能观察到雨影效应的。

他自信地给老师讲了一段高中地理,曾老师听得大为感动,叹道:“少年人果然有志气,天下学子无不读‘致知在格物’,能潜心格物而能格出其中之理的人又有多少?你既格出了这样深刻的道理,自己又是会印书的,怎么不早印出来遍传天下?”

……这不因为是现编出来的么。

宋时微微垂头,强行找理由说:“当日弟子尚年少,虽然想到一些东西,却不能成篇。如今先与周王殿下忆起旧事,又与老师深谈一番,才于交谈中梳厘清了当时所见,而能有自己的分析。待有时间,弟子也是要写一篇文章述此旧事,阐述大气循环周流之道。”

曾先生含笑点头:“那我就等着子期的新文章了。早前京里有人传说你是做实学的,我还没怎么认真,以为你们这些少年学生都只用功读书,哪里沉得下心做实学;但看你这般肯放下书本亲身格物的精神,倒是信了不少。”

清谈误国,越是在中枢为官的人越该懂些实学。

曾老师细细回味着他方才讲的地理知识,指尖在桌上轻敲,叹道:“这气流变化之道若研究透彻了,是否能用在农事上?”

应该能应用在农、林业和水利上。

这样的山脉周围百姓应该已凭经验了解并适应这种气候特点了,不过他若写出书来,多些学子和待选官员看到这类知识也是有好处的。毕竟他们都有可能发到各地做父母官,多懂点儿地理、气象学知识,到任后还能对本地区易发自然灾害多些预防措施……

这么想着,宋时倒当真想要好好写一篇文章了。

他定下心思,也顺便小小拍了老师一记马屁:“朱子论轻重时曰‘行为重’,先生今日闻知一事便欲因其施惠于百姓,既是深得朱子之道,这般胸怀百姓的气度,更有宰辅之风。”

曾老师听得心旷神怡,却还要绷起脸说了声“聒噪”,把支银子的纸条扔给他,让他回去好生给周王做字帖去。

宋时去帐上支了银子,便让管事吏员领做笔的匠人来。

他之前给庶吉士班订做铁笔时亲自见了翰林院官用的铁匠、木匠,讲过制笔要点,这回就把那木匠和一个皮匠同时叫来,让他们在现有的铁笔上改造一下:就是在离着笔尖不远,手指挨着笔的地方削下一圈木头,外头课粘一层皮套,皮套上再挖出浅浅的几个指印。

他拿着做好的笔边说边比划,那木匠当场拿弹斗来划定了长度,那皮匠却记不大准指痕形状、位置,宋时便等着墨干了,三个指头涂上朱砂,按着正确的姿势握笔,把手印留了上去。

做好之后,握笔的皮套能比笔管粗不到1mm就行。

如今这时代没有游标卡尺,不能直接卡着笔管儿量围度,只能先在纸上勾出外廓,用木尺量定宽度,靠匠人们的眼睛估量了。

宋时记得西汉时中国就有游标卡尺,后来不知怎么没了,不过现在在若有个游标卡尺定然会十分方便。他以前搞的玻璃、铁笔、油印机都没细致到这个地步,又都是交给眼比尺还准的高级技术工做的,没想到要搞计量,回头还真应该搞出来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