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傀儡偶人(第2/3页)

阳泰楼,是雁城最红火的一家酒楼,物美价廉,日日生意兴隆。

云倚风坐在靠窗的位置,自己点了碗素面慢慢吃,顺便等鱼片粥煮好。他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打算暂时金盆洗手,至少在边境安宁之前,都不再下厨了——毕竟大梁的西北还得靠萧王殿下镇守,倒不得。

做饭还真挺难啊!他发自内心地长叹,放下筷子擦擦嘴,余光却扫到了一抹雪色。

在黄沙漫漫的雁城,鲜有人穿得这般雪白,云倚风警觉地看过去,就见隔壁茶楼里,一人正匆忙离去,身形倏忽而逝,似风中雪花。

……

“鱼片粥好——”小二端着食盒出来,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纳闷地想,云门主人呢?

云倚风咬紧牙关,抖手一甩马鞭:“驾!”

翠华长嘶腾空,如墨影划过空荡长街。

两旁的百姓都被惊呆了,忙不迭地躲到铺子里,面面相觑,怎么了这是?

有机灵的,更是一溜烟跑去萧王府报信了。

城门之外,是万里黄沙。

云倚风一直紧紧盯着前方的雪影,对方跑得实在太快了,经常绕过一个沙丘,便会消失无踪,全靠着空气中残留下的花香,翠华才能勉强跟上,可即便如此,跑到最后时,这一人一马也有些晕头转向了。

天上日光刺眼,地上寒风阵阵,天气恶劣极了。

雪影早已无影无踪,云倚风翻身下马,坐在沙丘下大口喘着气,额上渗出一层薄汗。翠华踱步过来,用头轻轻拱了拱他,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撒娇。

“无妨,不是你的错,我不也跟丢了?”云倚风从布兜里摸出几块花生糖,“吃吧,吃完我们就……咳咳,我们就回去。”

他嘴唇干裂,又被太阳照得头晕,实在没什么力气再骑马,便闭起眼睛想休息一阵。

四周的花香却越来越浓厚。

而后便有一片凉爽的阴影遮住了他。

云倚风睫毛一颤,有些不确定地睁开眼睛。

雪白的衣裙,以一方丝巾覆面,双眼如星辰美丽,而在眉弯处,点着一枚红色小痣。

当年名动王城的第一美人谢含烟,也有这么一颗痣。

她从腰间解下水囊,默不作声递到他面前。

“你是……”云倚风坐起来,心脏“砰砰”地跳。

“你该回去了。”雪衣人叹气,“为什么要追过来?这里是玄沙池,极容易迷失方向。”

云倚风反问:“那你为何又在暗处看我?”

雪衣人摇头:“我是去看阿碧的,但她现在似乎生活得很好。”

云倚风道:“耶尔腾待她的确很好。”

两人间便沉默了下来,气氛沉闷。

过了会儿,云倚风又道:“你是谢家的人?”

他这话太直白,以至于对方先愣了片刻,方才道:“不是。”

云倚风却固执道:“你是,阿碧说了许多事情,还有这颗眉间红痣,你就是。”

雪衣人没有再辩驳,却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不能如何。”云倚风想了想,“我背上有机关图,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雪衣人道,“我还知道,是你亲手毁了它。”

云倚风静静看着她,等着下一句话。

“我知道皇宫里发生的太多事情。”雪衣人伸手,温柔触上他的侧脸,“但你现在该回去了,只有他才能拿到血灵芝,才能让你好好活着。”

云倚风攥紧右手,让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这种感觉实在太古怪了,分明就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对方却又清楚地知道许多关于自己的事情,甚至……似乎还知道许多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朦胧的往事被戳开一个孔,隐隐露出流淌的斑斓来。

雪衣人问:“你喜欢他吗?”

云倚风点头:“自然。”

雪衣人笑:“那就好,快些回去吧。”

她转身想离开,却被云倚风握住手腕:“我是谁?”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到底是谁?”

“往事已矣,又何必刨根究底。”雪衣人无奈提醒,“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但我想知道,关于我的身世,关于我的爹娘。”云倚风问,“我爹是蒲先锋吗?”

雪衣人摇头:“不是。”

云倚风却不信:“那机关图为何会出现在我背上?”

雪衣人眼底颤动,久久看着他,最后抬起掌心,轻按于他额头。

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贯穿,后又呼啸跌入无边深渊,身体急速下坠着,云倚风的手胡乱一抓,却只攥到一把干涩的黄沙,将掌心的伤口蚀得刺痛。

眼前的花瓣被风吹得狂舞。

“你姓卢。”雪衣人说,声音遥远得像是来自空谷,“你爹便是横扫千军、威名赫赫的卢广原。”

云倚风紧紧闭着眼睛,浑身冰冷,风雪千重。

“别忘了你的父亲,他是这天地间真正的英雄。”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是谁以一肩之力,挑起了大半座江山的安稳,又是谁金戈铁马,伤痕累累地守护着一方百姓。只可惜啊,可惜十余年戎马生涯,终也没能换得一处安稳的江南小宅,所有的忠魂与热血,都在最好的年华里,悉数葬于遥远的黑沙城中,任长风吹散了数十万大军的名字。

“是李家人,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亲手杀了你的父亲!”雪衣人眼里弥漫着泪水,声音里压抑出漫成血海的仇恨,“你身为卢家的儿子,决不能对那奸贼有一丝一毫的尊敬。”

胸口被无形的雷霆击中,云倚风跌坐回沙地里,惊魂未定,气喘吁吁。

雪衣人蹲在他面前,垂下眼帘:“但他已经死了,在我没有来得及替你父亲报仇之前,那老皇帝却自己死了。”

云倚风怔怔地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雪衣人道,“萧王殿下是不一样的,你与他两情相悦,我不反对,这是很好的事情。”

云倚风看着她:“那你……”

“我该走了。”雪衣人站起来,“记住,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你心爱的人,皇权啊,是会杀人的。”

“别!”云倚风伸手想抓她,那雪白衣袖却从指缝间滑走了,一阵狂风卷起黄沙,再睁眼时,四周已再无人影。

唯有一匹银白大马,周身毛发闪亮,正穿过风沙疾驰而来。

“云儿!”季燕然高呼。

翠华昂首长嘶,将飞霜蛟引到这边。

“云儿。”季燕然急急翻身下马,将沙丘下瘫软成一团的人抱进怀里,“出了什么事?”

“没事……我没事。”云倚风松开血迹斑斑的右手,精疲力尽地靠着他,“我想回家了。”

季燕然往远处看了一眼,点头:“好,我带你回家。”

云倚风回府便发了一场高烧,迷迷糊糊的,三四天才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