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夜间, 一只雪白的幼犬正在窝里睡熟了。

它将头趴在窝边,仰着面, 四肢撇在一边, 露出雪白的肚皮。

那睡觉的姿势实在有些怪异。

对于一只犬类来说,这样睡势实在有些太过于像一个人。

而这么多天以来,这只幼犬似乎很少让邶清如费心。

它从不会如同其他初生的幼犬那般将自己窝弄得一团乱, 他的小窝里竟每日都十分整洁。

给它上药的时候,它也很少挣扎, 十分乖巧。

就算有时候撕裂了伤口会很痛, 它也不叫唤一声。

他那徒儿小时候,也是这般,从不叫人操心一点,十分乖巧懂事。

他那时虽还是个稚子,但行为举止已然近乎像个大人了, 只有在极其少的时候,才会露出一点孩子的淘气。

邶清如又不由看了一眼窗边的那朵九蕊花。

月色皎洁, 那鹅黄色的九蕊花在月光之下静静绽放。

邶清如在一旁看了它一会儿, 不由得轻抿了抿唇。

他的面色在月光之下显得有些苍白,而他眼眸中一时之间又浮现出了太多复杂之色。

他看着地上的那只小犬, 手却不由得攥紧了一下。

继而,他又松开了手,而后, 他蜷缩了下手指, 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那个小玉盒。

白皙剔透的指轻轻打开那由上好养魂玉做成的养魄盒。

一瓣轻薄如纱的碎片静静悬浮在盒内。

那碎片无非实体之物, 灵魂本就飘渺之态,那从魂魄中剥落的那一小片碎片更似是一小块悬浮在空中的薄纱。

那薄纱色泽莹透,只是四周散发着一点幽蓝之光。

邶清如看了那碎片半晌,最后,他伸手,将那碎片从玉盒中取了出来,放到掌心。

那碎片没有重量,亦无温度,轻薄地仿佛他轻轻一碰便会消散。

他轻捧着那碎片,一步步走近了尚在睡梦中的幼犬。

那一刻,就算泰山压顶崩于前亦面不改色的邶清如,此刻却觉得喉头一紧。

那瓣碎片没有重量,但此刻悬浮在邶清如的掌心,他却觉得太过沉重,竟连轻轻动一下手指也是不能了。

他僵直着身子,将那碎片轻轻靠近了那只小犬。

在那一瞬间,邶清如脑海中略过了很多的东西。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在雪峰之巅教他练剑,想起了他说过,他会永远陪伴着他,他还想起了桃林内两人埋下的桃花酿....

太多太多的记忆混杂着。

最后,这所有的一切却都归结于他笑着轻唤他的那一声,师父。

“徒儿,会永远陪着师父的。”

他是这样说的。

记忆终止的这一刻,邶清如看见面前的那瓣碎片骤然亮了。

那一点亮光并不很强烈,甚至有些微弱。

但仅仅那么一点光,便足以让邶清如整个人都怔然在了那里。

月光撒在他身上,他眼中微微发亮。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能挪动自己的有些僵硬的步伐。

他就恍若黑暗中孤独的旅人,骤然看见了远方的那一丁点微弱的火星,光芒虽弱,却足以点亮他的整个眼眸。

邶清如将那瓣碎片小心地放入玉盒内保存着。

继而,他弯下了腰。

那雪白的幼犬还在睡梦中,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它躺在这小窝里,一直在他屋里。

他曾去天涯海角寻找他,它却就近在咫尺,在他不过稍稍伸手便可触碰的地方。

而他竟一直都未曾发现...

邶清如轻轻抚了抚它柔软的绒毛。

它细腻的绒毛触在他手上只觉得干燥又柔软。

邶清如将它从窝里轻轻抱了起来。

它却也乖巧,只是舔了舔嘴巴,继而在邶清如怀中轻蹭了一下,便又睡了过去。

抱着怀内的幼犬,这一刻,邶清如心中忽而好似被什么填满了一般。

他将它放在塌上,给它轻披上一块毯子。

雪白的小犬在他身旁散发着淡淡的热度,夜间的冰寒与孤寂竟也好似被这一点温暖給驱散了。

邶清如紊乱的心绪在一刻骤然安宁了下来。

他微微阖了眼睛。

这么多年来,他紧绷的神经这才骤然松了。

他苍白的唇极轻的抿了抿,似是一个笑。

*

次日,江梓念醒来之时,忽而发觉自己身下的触感有些不对劲。

它的小窝里垫着棉絮,十分柔软。

但身下的这个东西,却睡得感觉硬硬的。

江梓念迷迷糊糊觉得有些硌人,还有些寒凉的感觉传来。

那感觉,就好像它睡在了雪地之中一般。

它睁开了朦胧的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竟睡在一块寒冰玉上。

这寒冰玉硬的很,还微微散发着凉意,但这却是上好的滋养修为的灵器。

邶清如有一个寒冰玉床,他日日在上打坐,就算只是闭目养神亦可增进修为。

而那样大的一块寒冰玉实在是世间难求。

等等....

江梓念猛地醒了过来。

它歪头往四周一看。

却见邶清如正静静地躺在他身边。

他精致清朗面容放大在了它的眼前,近距离看这张脸实在是对人心神的极大冲击。

邶清如一张脸平素里总是面若冰雪,此番就算在这睡梦中,亦是给人一种冷若冰霜的冷冽之感。

他眉目间亦似是沾染了这天一峰冰雪的寒意,窗外的微光照射进来,只觉得他肤色白皙近乎至剔透,五官都宛如冰雕玉琢的一般,美得不似尘世中人。

江梓念之前一直觉得他这师父是冰雪做的人。

最纯粹圣洁,亦最冰冷。

远远望去只觉得容色清冷,风姿绰然,但真正靠近了便会觉得冰寒刺骨,只能远观,不可亵玩。

邶清如睡得轻,江梓念这轻轻一动便让他睁开了眼睛。

就算在之前,江梓念与这人做师徒的时候,他也未曾敢与之这般亲近,更别说两人在一起同床共枕。

哪怕他来这天一峰时才七岁,年幼的他时常因为夜间害怕而哭泣,每次晨起练剑都是眼睛红红的,但邶清如也从未多问过他一句,更别说会因此而与他同睡。

所以,这是头一次,江梓念与他这般亲近。

亲近到,好似只要江梓念再稍稍靠近他一分毫,便是亵渎了。

窗外的晨光透过窗纱透了进来。

窗边的九蕊花亦是随风轻轻摇曳了一下。

邶清如双眸微微睁开的那一刻,他眼中尚且有些许朦胧之色。

那一点朦胧之色,叫江梓念竟不由得心头微微一颤。

邶清如本就容色清冷,此番这晨起他眉眼间略带了些惺忪慵懒,两者混合在一起,这模样竟是江梓念还从未见过的。

而他与它近在咫尺,江梓念几乎能看见他纤长的睫毛,在他眼下留下些许阴影。

江梓念忙不敢再看他,他脑海中出现的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都被他压了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