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母亲的爱女与父亲的宠儿(第3/6页)

“啊……”

“蝉儿也鸣叫就好了,这说法多有意思啊。”

“哦。”

高男早先已经从母亲那里听说过同样的话。父亲似乎是从母亲那里现学现卖的,儿子也就很难装出很有意思的表情。

高男环视了房间一圈,说:

“这房子真好啊。妈妈现在也常到这儿来吧。够奢侈的。”

矢木背朝吉野圆木的木筋隆起式的壁龛柱子,慢慢地坐下来,点点头说:

“蝉儿鸣叫了。那时汤川博士诵了一首诗:‘来到东京的旅馆,从庭院的林木间,首先响起依依的蝉鸣。’汤川博士过去很爱好诗歌呢。”

矢木把高男的话头岔开,接着先头的话说下去。

后来付晚饭钱,也记在波子的账上。近来高男在这种事上总要埋怨父亲。

矢木轻声说:

“你母亲同这儿的老板娘很有交情。嘿,是好朋友呢。品子能登上舞台也多亏她的帮助。”

教科书出版社的总编辑来了。

矢木没有让他看自己的文章,先让他看了藤原的佛教美术照片。

“这些照片都是我选出来的,我的看法也写在上面了。”

他将高野山的圣众来迎图、净琉璃寺的吉祥天女、博物馆的普贤菩萨、教王护国寺的水天、中尊寺的人肌观音、观心寺的如意轮观音的照片挑选出来,摆在桌面上,刚要说明,却又说:

“对了对了,先喝杯淡茶吧。养成京都的习惯了……”

他手里拿着河内观心寺的秘佛和如意轮观音的照片,不是对着总编辑,也不是冲着高男,说了一句:

“佛嘛……清少纳言在《枕草子》中也写了。如意轮托腮而坐,使人心烦意乱。他不知世事,多愁善感,又带几分羞怯……照片很好地摄取了他的风韵。这点,在我的文章中也引用了……”

然后他对着高男说:

“刚才在博物馆里看到了沙羯罗像和须菩提像。奈良佛像那种纯洁的、人性化的写实作品,在藤原人性化的写实作品中,塑造得多么艳丽啊。它们蕴含着人类肌肤的温馨,形象是现代式的,然而并没有失去神秘的色彩,是女性美的最高象征。膜拜这样的佛,自然令人感到藤原的密教就是崇拜女性。奈良药师寺的吉祥天女图和这幅京都净琉璃寺的吉祥天女像很相似,但是对照来看,还是能感到奈良和藤原之间的差异。”

矢木将折叠式皮包拉过来,取出了净琉璃寺的吉祥天女和观心寺的如意轮观音的彩色照片。彩色还很鲜艳。他建议总编辑彩色印刷,收入语文课本的卷首插图中。

“是啊,同先生的大作相得益彰,定会很精彩。”

“不,拙文很不成熟,是不是被采用还没落实。拙文采不采用另当别论,我只是希望日本语文课本的卷首插图中,有那么一张佛像。即使不能像西方教科书有圣母马利亚的画像,也……”

“先生的大作,我们当然想采用,所以才这样厚着脸皮来了。不过,这幅佛像太有名了,现在的学生一般不会好奇地去欣赏这插图。”总编踌躇地说,“正文部分先生那页的插图,就按先生的意见办吧。不过……”

“拙文暂且不说,我是希望卷首插图中有张佛像啊。看不到日本美的传统,就谈不上什么语文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一定让我们用先生的论文……”

“谈不上什么论文……”

矢木又从折叠式皮包里取出杂志的剪报,交给了总编辑。“回来的路上,晚上我在火车上又修改过一次。烦琐的地方都删去了,教科书选用合适不合适,你审阅后再说吧。”矢木说着呷了口淡茶。

女佣通报沼田来了,矢木依然低着头,将茶碗翻过来看了看。

“请进。”

沼田身穿藏青色双排扣上衣,打扮得整整齐齐,可是挺着大肚子,连鞠躬都显得十分费劲。

“噢,先生,您回来啦。令爱又……可庆可贺。”

“哦,谢谢。波子和品子总是得到你无微不至的照顾。”

沼田所说的“可庆可贺”,是一种在后台对登台表演的人说话的腔调。

沼田所说的“可庆可贺”,是指品子哪场演出呢?矢木在京都期间,女儿在哪里跳什么舞蹈节目,他全然不知,他只顾静静地一边转动一边凝视着放在自己面前的茶碗。

“这只茶碗也漂亮得像美人儿。以后寒冷的时候,这只美女般的志野茶碗将给人带来温馨,是好东西啊。”

“是波子夫人啊,先生。”沼田连笑也没笑地说,“可是,先生这回在京都是不是又发掘了什么珍品?”

“不,我并不喜欢出土的东西,对古董也不感兴趣。”

“的确,是珍品在盼望先生呢……对了,珍品在破烂的东西中熠熠生辉,等待着先生的青睐啊。”

“唉,恐怕没有的事吧。”

“是啊,像品子小姐那样的珍品不常见,十年二十年也出不了一个。这会儿,我多么希望您允许我把小姐说成是件珍品。珍品眼看着就要发出光辉来了。妇女杂志新年号不久即将发行,先生,请您过过目。卷首插图里刊登了小姐的各种照片,获得了成功。她是昭和五十一年众望所归的新人呢。现在芭蕾舞越来越流行……”

“谢谢。但是,过分了,把她当作商品就……”

“这,先生大可不必担心,有她母亲跟着她呢。”沼田不容分说地回答,“她的名字叫品子,容易被人叫作珍品,仅此而已。我希望您能早点看到新年号的照片。”

“哦?你说卷首插图,我们现在正谈卷首插图的事。”

于是,矢木便将沼田介绍给教科书出版社的北见。

女佣进来,请他们饭前先洗个澡。

沼田和北见都说感冒,婉言谢绝了。

“那么,我失陪了。晚上坐车,满身灰尘。我去洗洗再来。高男,你不洗吗?”

高男随父亲到了澡堂。

父亲发现有秤台,便说:

“高男你有多重。是不是瘦了?”

高男光着身子站到秤台上。

“四十八公斤多,正好……”

“不行啊。”

“爸爸呢……”

“你瞧我的……”

矢木同高男换了个位置。

“五十六公斤多,这把岁数,没多大变化。”

父子俩站在秤台前,白皙的身体靠得很近,儿子忽然腼腆起来,带着一副形似哀伤的神情走开了。

这是长州澡堂。一走进去,两人的皮肤就接触了。

高男先走到冲洗处,一边洗脚一边说:

“爸爸,沼田长期纠缠着母亲,这回又要让他纠缠姐姐吗?”

父亲把头枕在澡盆边上,闭上了眼睛。

父亲没有答应。高男抬起脸望了望他。父亲的长发虽然还是乌黑乌黑的,但已经开始谢顶,额前的头发也开始脱落了。高男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