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睡与觉醒(第4/6页)

“晚上好。”

少女们也回答了一句。大伙儿都认识友子。

品子走了进来,有的少女目光闪闪地望着她。

“友子,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才好呢。和品子一块去洗吧。一会儿排练完了我也去。”

波子说着转向少女们这边,友子绕到她后边来。

“先生,也让我一起练习吧。”

“哦?那么,友子你来替我一会儿。我去安排你的晚餐,说话就来。”

品子走下天然岩石凿成的台阶,喃喃地说:

“妈妈,友子好像有什么心事呢。她说今天妈妈不在东京,她感到寂寞,坐立不安呢。”

“一个星期以前,她好像就有什么事了。今天大概是来告诉我那件事的吧。”

“是什么事呢?”

“不听她说,就不会知道……你再给友子一件大衣好吗?”

“行啊。那就请您给她吧。”

波子走下两三级台阶后说:

“妈妈没有能够照顾她呀。友子那里只有两个人,可是……”

“只有她同她母亲?友子的母亲也在干活吧?”

“是啊。”

“我们把她们收养到咱家来,照顾照顾她们,怎么样?”

“事情哪能这样简单呢。”

“这样啊。回家的时候,在电车上友子好像很悲哀地望着我。我的围巾包得很严实,可是毛线围巾织得很稀疏。我也知道她会从毛线缝里窥视我,却佯装不知,让她偷看。”

“品子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直勾勾地望着我的手呢。”

“是吗?她总认为品子的手很漂亮吧。”

“不对啊。她是用悲伤的眼神望着我啊。”

“是因为自己悲伤,才直勾勾地望着自己认为美的东西。过一会儿,问问友子看。”

“这种事无法问……”

品子停住了脚步。

两人来到了庭院里。雨变小了。

“不知是什么画,总之是幅日本美人画。脸盘很大,柔美的毛发描画得十分精细,睫眉深黛,上睫毛长得几乎够着黑眼珠……”品子顿了顿又说,“我看到了友子的眼睛才想起来。”

“是吗?友子的睫毛没有那么浓密嘛。”

“她眼睛往下看,上睫毛便在下眼睑上投下了阴影。”

波子抬头望了望传来排练脚步声的地方。

“品子也去参加吧。”

“好。”

品子迈着轻盈的脚步登上了被雨水打湿的石阶。

晚饭前,品子邀友子去洗澡,友子刚把大衣脱下,品子便从后面将另一件大衣搭在友子的肩上。

“穿穿试试。”

友子依然穿着排练服。

“如果能穿,就请你留下穿吧。”

友子吃了一惊,耸了耸肩膀。

“哎呀,不行,不行呀。”

“为什么……”

“我不能要。”

“我已经对家母说过啦。”

品子迅速脱掉衣服,进了澡盆。友子随后跟来,抓住澡盆边说:

“矢木先生已经洗过了吗?”

“家父吗?洗过了吧。”

“令堂呢?”

“下厨房去了。”

“我先洗,多过意不去啊。我只冲冲吧。”

“没关系,别介意,天冷啦。”

“冷倒无所谓,我已经习惯用凉水擦汗了。”

“跳完舞以后……”品子大概没在水中过深,她晃了晃被濡湿的发际,用手捋了捋,“我家的澡堂太窄了。被焚毁的东京研究所的澡堂很宽,好极了。小时候我常和你光着身子在冲澡处学跳舞,你还记得吗?”

“记得。”

友子人云亦云地应了一声,猛地将身子蜷缩起来,赶忙泡在热水里,像是要把身子藏起来似的。

然后她用双手掩着脸。

“我修建自己的房子时,要修个大澡堂,舒舒坦坦地……也许在那里还可以学习跳舞。”

“记得那时候,我肤色黝黑,我很羡慕品子。”

“你的肤色并不黑嘛,这种颜色很有风采。”

“瞧你说的。”

友子羞羞答答,无意中握住品子的手望了又望。品子诧异地问道:

“你怎么啦?”

“没什么。”

友子边说边将品子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左掌上,然后用右手抓住品子的指尖瞧了瞧,接着又将品子的手翻过来,这回打量了一番掌心。她温存地摸了摸,旋即又放开了。

“这是宝贝。是一双优雅的灵魂的手啊。”

“我不让你看了。”

品子将手藏在热水里。

友子从热水里伸出左手,把小手指放在唇边。

“是这样吧?”

“哦?”

友子又将自己的手没在热水里,说:

“在电车上……”

“啊,这样?”品子说着举起右手,犹豫了一下,然后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尖轻轻触了触嘴唇的斜下方,“这样?中宫寺的观音菩萨?广隆寺的观音菩萨?”

“不对。不是右手,是左手。”友子说。

品子将无名指尖贴在拇指的指肚上,模仿着观音或弥勒的手势。

她脸部的表情自然而然地也随着佛的思维变化,微低下头,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友子正要惊叫,又忍了回去。

转眼之间,品子睁开了眼睛。

“不是右手吗?不是右手就显得有点滑稽哩。”品子望了望友子,“广隆寺的另一尊观音菩萨同中宫寺的观音菩萨的手指很相似,那是尊御用的金铜佛像,大头的如意轮观音伸直指头,是这样的呀。”

品子说着漫不经心地将指尖放到下巴颏右下方。

“这是模仿家母的舞蹈动作学会的。”

“这种动作不是佛的姿态,是品子做的自然的手势,将左手这样……”友子说着像方才那样将左手的小指放在唇边。

“啊,这样……”

品子也照样做了一个动作。

“佛是用右手,人就是用左手了吧。”

品子说着笑了笑,从澡盆里走出来。友子仍泡在澡盆里。

“是啊。人思考问题的时候,大多是用左手托腮……在回家的电车上,品子这样做的时候,手背白净,手掌心却呈淡红色,嘴唇格外好看。”

“瞧你说的。”

“真的,看上去嘴唇突出,活像蓓蕾。”

品子低下头洗脚。

“我总是这样的啊。就拿这个来说,也许是不知不觉间就模仿了家母的舞蹈动作。”

“品子你再做一次广隆寺佛的手势。”

“这样?”

品子挺起胸脯,闭上眼帘,将拇指和食指屈成圆圈,靠近脸颊。

“品子,你跳佛手舞吧。让我来跳礼拜佛的飞鸟少女……”

“不行啊。”

品子摇摇头,不仿效佛的姿态了。

“那尊观音菩萨的胸脯是扁平的啊。没有乳房。不是男性吗?没有拯救女人的愿望……”

“啊?”

“在澡盆里模仿佛的姿势是万万不应该的。以这样的心情不能跳佛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