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赢要赢得光彩(第3/5页)

炳哥却无论如何不肯乐观起来。他这个人,喜欢抱着病态的想法,有半点机会都不放过。

“对大热门下毒手,办法可多着呢。”他一副病得要死的声调,“不信你去读赛马小说。在《功败垂成》里,贾斯珀·莫莱弗勒勋爵收买了马房领班,趁德比马赛的前一晚往‘俏贝琪’的马鞍里塞了一条眼镜蛇,害它差点不能上场!”

“哈罗德被眼镜蛇咬的概率有多大,吉夫斯?”

“我认为十分渺茫,少爷。况且即便出现这种情况,以我对这孩子的了解,我想咱们担心的对象倒是那条蛇。”

“反正呢,时刻保持警惕,吉夫斯。”

“自不必说,少爷。”

坦白说,接下来那几天,炳哥实在叫我有点忍无可忍。手头掌握着一个种子选手,谨慎照料是理所应当,但我觉得炳哥做过了头。这家伙满脑子赛马小说的情节,据我有限的了解,这种故事里头,赛马主角开赛前至少要历经十几回毒手。炳哥像块膏药似的天天黏着哈罗德,一刻也不肯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当然啦,我理解这事对他有多重要。赢够了钱,他就能辞了家教的工作杀回伦敦。但话虽如此,他也没有理由连着两次凌晨三点把我吵醒——第一次说我们应该亲自准备哈罗德的饮食,免得被人下药;第二次说他听到灌木丛里有奇怪的动静。后来他还坚持叫我去监督星期日的晚间礼拜,因为第二天就比赛了。这下,我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干吗?”我对晚祷一向不大热衷。

“唉,因为我自己去不了,我那天不在。我今天要带埃格伯特去伦敦。”埃格伯特就是勋爵家的公子,炳哥的学生,“他要去肯特,我得送他到查令十字车站。我都闹心死了。星期一下午才回来,估计大半场都赶不上。所以,一切就靠你了,伯弟。”

“那,咱们也不用非派个人去晚间礼拜呀。”

“笨蛋!哈罗德不是唱诗班的吗?”

“那又怎么样?你要是怕他飙高音扭断了脖子,我去也帮不上忙。”

“傻瓜!施特格斯也是唱诗班的,礼拜之后他恐怕要捣鬼。”

“胡说八道!”

“真的吗?”炳哥说,“那,不妨告诉你,在《巾帼骑手詹妮》里,大反派趁比赛前一天晚上绑架了大热门的骑师,而只有他才驾驭得了那匹马。要不是女主角女扮男装,穿上骑师服,又——”

“唉,行啦行啦。不过,要是真的有危险,那依我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哈罗德星期日晚上不去,不就得了?”

“他必须得去。你以为那个厌恶小子是品格的表率、人见人爱吗?他在村子里可是恶名远扬。因为逃唱诗班的次数太多,牧师警告他,只要再有一次不来,就开除他。要是他比赛前一天晚上被取消资格,那咱们这傻瓜可是当定了!”

既然如此,那我自然毫无选择,只得乖乖跟着去。

乡间教堂的晚间礼拜总是叫人昏昏欲睡心平气和,有点完美的一天即将结束之感。老赫彭斯托尔站在讲道坛上,语调不紧不慢,有点颤颤巍巍的,很有助于走神。大门敞开着,空气中混合着树木、金银花、霉菌和乡亲们礼拜正装的味道。目光所及处,农夫们撑着身子,姿势很放松,呼吸很深沉。一开始扭来扭去坐不住的孩子们这会儿都歪着倚着,像吃撑了昏睡过去了。夕阳西下,几缕余晖透过彩色玻璃窗照进来,鸟儿在枝头叽喳,村妇们的裙摆在寂静中簌簌作响。澄澈宁静。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我心中一片澄澈宁静。每个人心中都是一片澄澈宁静。正因为如此,爆炸发生那一刹那,简直如同末日。

我说爆炸,是因为我就是这个感觉。就在前一刻,大家还都沉浸在如梦的沉寂中,空气中只有老赫彭斯托尔宣讲“爱邻如爱己”的声音。突然之间,不知哪儿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从双眼之间直插进大脑,沿着脊梁骨一直蔓延到脚心那种。

“噫——!啊——噫!噫——”

那声音就像六百只猪同时被拧住了尾巴,不过发声的是哈罗德那孩子,他好像突然抽风了,只见他跳上跳下,拍打着自己的后背,每隔一秒钟就用力吸一口气,再接着尖叫。

怎么说呢?晚间礼拜布道的时候出了这等事,不可能没人指指点点。教众忽悠一下子从昏迷中醒来,一窝蜂地爬到椅子上想看着究竟。赫彭斯托尔一句话没说完,也转过身来。有两个异常冷静的教堂司铎从走廊里跳出来,矫捷如猎豹,抓住了尖叫不止的哈罗德,把他押进了法衣室,就看不见了。我一把抓起帽子,绕到后门,心知大事不妙。我猜不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心里隐隐觉得,这背后恐怕就是施特格斯那个小人动的手脚。

我赶到时门反锁着,等我终于叫人给我开了门的时候,这出戏似乎已经步入尾声。赫彭斯托尔身边围了一圈唱诗班男童、司铎、司仪什么的,听他疾言厉色地教训倒霉鬼哈罗德。这场即兴演说必然相当带劲,可惜我只听到了个结尾。

“不知羞耻的孩子!你竟然胆敢——”

“人家是敏感性皮肤嘛!”

“现在没空听你说什么皮肤——”

“有人往我脖子后面塞了一只甲虫!”

“胡说!”

“我感到有虫子在爬——”

“荒唐!”

“很不可信,是吧?”我身边有个声音说。

是施特格斯,可恶。他套着一袭雪白的袈裟还是法衣,不管叫什么吧,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这个卑鄙小人厚颜无耻幸灾乐祸,还敢跟我四目相对,眼皮都不眨一下。

“往他脖子后放甲虫的人是不是你?”我喊道。

“我?”施特格斯说,“我!”

赫彭斯托尔蒙上了黑纱。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不知羞耻的孩子!我警告过你,这次不会再原谅你了。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我唱诗班的一员。走吧,不可救药的孩子!”

施特格斯拽了拽我的袖子。

“这么一来,”他说,“你下的注,知道吧——怕是打了水漂啦,亲爱的朋友。真可惜,你没选起跑投注。我一直觉得只有起跑投注才安全。”

我瞟了他一眼,当然,眼色不善。

“还好意思说赢要赢得光彩!”我撂下一句话,故意话中带刺。天啊!

吉夫斯听到这条消息表现得很镇定,不过我觉得他表面上虽然平静,心里也有点慌。

“施特格斯先生足智多谋,少爷。”

“你的意思是他卑鄙无耻吧。”

“或许少爷形容得更为贴切。不过,赛场上风云莫测,心中不服也无济于事。”

“我要是像你这么乐观就好了,吉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