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2/4页)

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她试图想象尼克搬出去的情形,他把行李扔到箱子里,摔门而去,一辆黄色出租车在外面等着,车身肯定是黄色的,就像美国的出租车,因为这不可能是真实的,这是电影里的场景,伴随着撕心裂肺的配乐。这不是她的生活。

“爱丽丝,你们已经分居半年了,但是你要知道,一旦你恢复了记忆,你就会意识到,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你不在乎。这就是你想要的。我上个星期才问过你,我说:‘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吗?’你说:‘百分百确定。这段婚姻早在很久以前就死了,被葬送了。’”

撒谎,撒谎,裤衩烧光(1)。这不可能是真的,肯定是捏造出来的。爱丽丝尽量不让愤怒的口气表现出来。“你就是为了让我感觉好一点,才编的这种谎话吧?我绝对不会说出‘死了,被葬送了’这种话!这根本就不像是我会说出来的话!我从来不这么说话。求求你别再胡编乱造了。我已经够难受了。”

“噢,爱丽丝,”伊丽莎白悲伤地说,“我向你保证,你只是头部受伤了,所以想不起来,你只是……噢,美女,你好!”

一位爱丽丝没有见过的护士动作轻快地拉起了她们的隔帘,伊丽莎白看到她,明显像是得救了一样,跟她打了声招呼。

“你感觉怎么样?”护士又一次把血压带缠到爱丽丝的手臂上。

“我很好。”爱丽丝无可奈何地说。她对这一套已经很熟悉了。先测血压,再看瞳孔,然后问问题。

“你的血压比我上一次测量的时候高了很多。”护士一边说,一边在她的图表上做了个标记。

我老公刚刚冲我大吼大叫,好像我是他最大的敌人似的。我亲爱的尼克。我的尼克。我想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因为他要是知道有人这么跟我说话,他会气得火冒三丈。每次有人惹我生气,我第一个就会想到要告诉他;我会脚踩油门,迫不及待地从公司赶回家,只是为了早点告诉他。一看到他为了我而气得满脸通红,我就觉得好多了,我心里的伤就被治愈了。

尼克,你根本无法相信这个男人是怎么跟我说话的。你要是听到了,会恨不得往他的鼻子上揍一拳。但是好奇怪,这个男人竟然是你,尼克,竟然是你。

“她受了些惊吓。”伊丽莎白说。

“我们真的需要你试着放松下来,保持平和的心态。”护士凑过来,动作轻快地将爱丽丝的眼皮撑开,用迷你手电筒照了照她的瞳孔。护士身上的香水味让爱丽丝想起了什么——想起了某个人——但是护士一动,这种感觉就消失了。难道从今往后,她的生活都会变成这样吗——总是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发痒的皮疹一样,永远消不掉?

“现在,我又要问你几个无聊的问题了,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爱丽丝·玛丽·洛夫。”

“你现在在哪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在皇家北岸医院,我住院是因为在健身房撞到头了。”

“今天哪一年、几月几号、星期几?”

“今天是5月2日星期五……2008年。”

“好,非常好!”护士转向伊丽莎白,仿佛伊丽莎白应该对此感到惊叹才对,“我们只是在检查她的认知推理能力有没有因为头部受伤而受到影响。”

伊丽莎白不耐烦地眨了眨眼睛。“这样啊,好,不错,但是她还是觉得现在是1998年。”

多嘴,爱丽丝心想。

“我没有,”她说,“我知道今年是2008年,我刚刚说了。”

“但她还是不记得1998年以后的任何事情。她不记得她的孩子。她不记得她的婚姻已经破裂。”

她的婚姻已经破裂。她的婚姻成了一个可以被切片的东西,就像比萨饼一样。

爱丽丝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尼克的脸,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上,他躺在她身边,脸上还有睡觉留下的印子。有时候,他一觉醒来,脑袋上的头发全都从中间竖起来了。

“你睡成鸡冠头了。”爱丽丝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现象时说。

“当然咯,”他说,“今天是星期天,是鸡冠头日。”即使闭着眼睛,他也知道她醒了,正躺在旁边看着自己,就等着他给她泡一杯茶,好坐在床上喝。“我不去。”甚至没等她开口,他就会说,“妹子,你想都别想。”但是他最后总是会把茶给她送来。

此时此刻,爱丽丝愿意不惜一切代价,跟尼克一起躺在床上,等着他给自己泡茶。或许他厌倦了给她泡茶?是这样吗?难道她把它视作理所当然了?她以为自己是谁,是公主吗,躺在床上等着别人伺候她喝茶,连牙都不刷?她还没有美若天仙到有资本做出这种事情。她应该在他醒来之前就从床上爬起来,做好头发,化好妆,穿着蕾丝睡袍下厨房,给他做薄煎饼和草莓。拜托,婚姻不就是这么维持的吗,她平常看的那些女性杂志又不是没给过足够的建议。这是基本常识!她仿佛觉得,自己明明得到了人生中最宝贵、最美好的礼物,却一直没有好好珍惜——太粗心!太大意!

爱丽丝听见伊丽莎白急切地跟护士嘀咕着,想知道她能不能去见医生,以及爱丽丝做过什么检查。“你怎么知道她大脑里没有什么血块之类的呢?”伊丽莎白的声音变得有点歇斯底里。爱丽丝暗自笑了笑。她就是这么大惊小怪。

(不过话又说回来,会不会有血块呢?会不会有什么黑暗的不祥之物在她的脑子里左冲右突,就像一只邪恶的蝙蝠?对,他们真的应该检查一下。)

也许尼克已经对她厌倦了。是这样吗?记得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她无意中听到一个女同学说:“噢,爱丽丝呀,她还好啦,不过就是一个没个性的人。”

一个没个性的人。那个女同学说得那么随便,丝毫没有恶意,仿佛这就是一个事实;14岁的爱丽丝就已经心灰意冷地从别人那里证实了自己由来已久的猜测。是的,她这个人确实很无聊,无聊到连脑子都变笨了!别人的个性要鲜明得多。就在同一年,保龄球馆有一个男孩凑过来,满嘴散发出甜腻的可乐味,他对她说:“你的脸长得像猪一样。”而这恰恰印证了她由来已久的另一个猜测:妈妈说她鼻子像按钮一样可爱,其实是在骗她;那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的鼻子,而是猪鼻子。

(那个男的脸很瘦,眼睛很小,就像一只老鼠。她到了25岁才知道,当初她完全可以回击他,说他长得像某种动物,但是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是,男生可以决定哪个女生漂亮;至于他们自己长得有多丑陋,其实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