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2/3页)

这一次,本陪我去做了第一次B超检查。我们都很小心地穿上了正式的衣服,好像要去参加求职面试似的,仿佛我们选择什么样的衣服,能够影响生孩子的成功率。给我做B超检查的小姑娘很年轻,澳大利亚口音很重,脾气不是太好。我焦虑不安,但是另一方面,这种焦虑是在“镜头”面前装出来的,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表面上看,我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但是在内心深处,我的另一个自我正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我受煎熬的样子:噢,快看哪,她躺下的时候把指甲都掐进肉里了,这个饱受创伤的可怜女人。这一次肯定能测到胎心的,因为这种事情总不可能连续发生两次吧。我已经可以感觉到一阵如释重负的感觉就要宣泄出来了。我的眼眶里已经噙满了泪水,就等着我一声令下,眼泪就会流出来。我已经准备好要给我的第一个宝宝发出一则饱含爱意的信号,比如“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我会一直把你捧在心头”,然后,我们就可以全身心地想着这个宝宝了:它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宝宝了。爱丽丝的孩子只比它大几个月,我们可以把它们当成双胞胎。

那个坏脾气的小姑娘说:“很抱歉……”

本咬紧牙关,后退了一步,仿佛有人在酒吧里挑衅,威胁说要揍他,而他试图不让自己卷进去。

霍奇斯医生,“很抱歉”这种话,我已经听到过太多次了。抱歉,抱歉,抱歉,没错,你在医学界的同事们都很抱歉。我在想,将来有一天,你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跟我赔罪的人,用你那和气而又伤感的语调对我说:“抱歉,我治不好你。也许你应该考虑一下别的方案,比如说把别人的性格移植到你的身体里。”

我很尴尬,同样的事情几乎以同样的方式发生了两次。我感觉自己像是在浪费别人的时间,总是麻烦他们用超声仪器去看死胎。什么?你竟然以为你肚子里有个活蹦乱跳的胎儿?别傻了,你不行,别再做怀孕这种傻事了,你不适合。外面有的是可以怀孕的女人,她们的肚子才能怀上活泼好动的宝宝。

事后,我觉得自己不该把怀孕的事情瞒着家人,因为我想告诉他们我流产了,如果他们事先不知道宝宝的存在,那么现在突然通知他们流产的消息,会显得很唐突。当我把流产的事情告诉家人时,他们似乎更关心的是,我为什么要把怀孕的事情瞒着他们,他们感觉自己被欺骗了。他们说:“噢,难怪那天复活节烧烤的时候,你不愿意喝酒,我当时就纳闷呢,但是你说你只是不想喝酒而已。”言下之意就是,你是大骗子。

本的妈妈被激怒了。我们不得不动用折扣券,请她去Black Stump餐厅吃了两顿饭,她才肯原谅我们。他们似乎认为,问题的关键在于我隐瞒了怀孕这件事,而不是我失去了孩子。对于第二个孩子的流产,他们不像第一个孩子流产时那么伤心。他们怎么伤心得起来呢,毕竟他们才刚刚听说这个孩子的存在。对于这个本该在一月份出生的孩子,我感到一种荒唐的保护欲,好像大家都不爱她,好像他们嫌她没有第一个孩子那么漂亮或者聪明似的。

我知道她是个女孩。这次他们送了些“胎儿物质”去检测,他们说,我这次是个染色体正常的女婴,但是抱歉,他们找不到我流产的原因。他们说,对于流产,医学界也有很多地方还不清楚,但是根据统计数据,下一次我生下健康宝宝的几率还是非常大的。他们让我打起精神,再试一次。

我接受了D&C手术(刮宫术)。(这么可怕的手术竟然有个这么喜感的名字。在恢复室里醒来时,我从未感到如此凄凉。)一个星期以后,我去看望住院的爱丽丝,想看看她刚生下的女儿。当然,爱丽丝说了我不用过去,本也说他不想让我去,但我还是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已下定决心,平时做什么,现在就要做什么。

我去报刊亭挑了一张卡片,上面用粉色的烫金字体写着,恭喜你生了个可爱的小女孩。我去Pumpkin Patch童装店买了一条黄色的小裙子,上面绣了很多蝴蝶。“看着这衣服,就让人很想生个小女孩,对不对!”销售员讨好地说道。

我用粉色绵纸将裙子包好,在卡片上写好祝词,开车前往医院,找了个停车位,穿过走廊,一只胳膊夹着礼物,另一只胳膊夹着几本给爱丽丝准备的垃圾名人杂志。我脑海里一直浮现出这样的话:“你做得很好,做得很棒。一会儿就完事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家看电视了。”

爱丽丝一个人待在病房里,给奥丽薇亚喂奶。

我的乳房还是火辣辣地痛。真是残忍,我的身体还依然处于怀孕的状态,即使孩子已经被刮出子宫了。

“噢,你看她,多可爱啊!”我对爱丽丝说,准备逗弄一下刚出世的宝宝。

我这几天特别擅长干这种事情。就上个星期,我去拜访了一个刚生下第三胎的朋友,不是自吹自擂,我的表现确实无懈可击。“看她的小手呀!”“喔,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和你一模一样!”“我当然想抱抱啦!”呼吸,聊天,微笑。不去想它,不去想它,不去想它。这种表演也应该颁个奥斯卡奖。

但是爱丽丝没有给机会让我表演。

她一看见我,就立马伸出没有抱着宝宝的那只胳膊,脸上的表情扭曲起来,她说:“我原本是希望我去看你的。”

我坐在她的病床上,她给了我一个拥抱。她的眼泪直直地落到了奥丽薇亚柔软的小脑袋上,不过奥丽薇亚还是咬着她的乳头不放松,仿佛那就是一根救命稻草。这个小家伙一直都那么爱吃。

我直到现在才想起来,当时爱丽丝的真情落泪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就好像她帮我分担了悲痛。当时我就想,没事,我可以再生孩子的,我可以挺过这一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就是没有意识到,“这种事情”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嗯。我觉得,我们的“写日记疗法”可能已经有了一点小小的突破。不过霍奇斯医生,你也不要太得意。我并没有刻意压抑这段与爱丽丝有关的回忆,我只是有一段时间没有想起它罢了。不过,回想起这件事情,说不定真的会对我的康复有所益处,哪怕我为此错过了一集据说是“爆炸性十足”的《实习医生格蕾》。

我已经打起精神,准备面对下一个“流产儿”了。

伊丽莎白说:“你不会是假装不记得,然后借此机会耍花招吧?”

爱丽丝感觉自己就像是肚子上被人打了一拳,之前尼克在电话里朝她大吼时,她也是这个感觉。尼克也说她在耍花招,难道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耍花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