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到日本(第2/6页)

但是当她看见停在路边的车,看见门牌号的时候,再要转身返回已经太迟了。喧闹声从紧闭的房门的缝隙透出来,她不得不按了两次门铃。

迎接她的女人似乎在等其他什么人。迎接这个词用得不对:那个女人只是开了门,而格丽塔说,这里想必是举行聚会的地方。

“你觉得呢?”那个女人说,然后靠在门框上。门口被挡住了,直到她——格丽塔——说:“我能进去吗?”接着是一个似乎带来了极大痛苦的动作。她没有让格丽塔跟她进来,但格丽塔还是进来了。

没有人和她说话或注意到她,但很快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把一个托盘伸到了她面前,上面放着几杯像是粉色柠檬汁的饮料。格丽塔拿了一杯,因为口干舌燥一饮而尽,然后又拿了一杯。她对女孩说了谢谢,并试图和她攀谈,说自己这一路又远又热,但女孩不感兴趣,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格丽塔往里走。她一直在微笑。没有人像是认出了她或带着愉快的表情看她,他们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呢?人们的目光从她身边滑过,然后继续交谈。他们哈哈大笑。除了格丽塔,每个人都身处朋友之中,开着玩笑,谈论着半公开的秘密,每个人看上去都找到了欢迎他们的人。除了那几个总是闷闷不乐地穿梭于人群之中端送粉色饮料的十几岁的孩子。

但她没有放弃。饮料鼓舞了她,她决定等托盘端过来就再喝一杯。她留意寻找着一个看上去有空隙的谈话圈子,也许可以把自己塞进去。她似乎找到了一个。她听见有人提起电影。几部欧洲电影,当时正开始在温哥华上映。她听见了她和彼得去看过的那部电影的名字。《四百击》。“哦,我看过那部电影。”她大声地、热情地说,她们全都看向她,其中一个,显然是这群人的代言人,说:“是吗?”

当然,格丽塔醉了。她匆匆地灌下了飘仙一号和粉色葡萄柚汁。因此她没把这个冷落放在心上,而往常她可能会伤心。她只是继续随意走动,明白自己有些迷茫,却又感觉室内有一种轻狂放任的氛围,交不到朋友也没关系,她可以四处走走,自己下评论。

拱道里挤了一群人,都是重要人物。她在这群人中间看到了主人,那个名字和脸她从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作家。他的语调响亮而兴奋,似乎在他和其他几个男人周围盘绕着一种危险,仿佛他们只要一看你就会向你发射侮辱。他们的太太,她开始相信,就是她刚才想闯入的那个圈子的成员。

给她开门的那个女人自己就是个作家,不属于这两个圈子中的任何一个。格丽塔看到有人叫某个名字时那个女人转了身。那是那本杂志的一个撰稿人的名字,而她本人也在那本杂志发表过作品。基于这个理由,她有没有可能走上前去介绍自己?她们是同等的,尽管那女人在门口表现冷淡?

但现在那个女人正懒洋洋地把头靠在那个叫她名字的男人的肩膀上,他们不会愿意被打扰。

这个想法让格丽塔坐了下来。因为没有椅子,她就坐在地板上。她想了点事情。她想到跟着彼得去参加工程师聚会时,气氛很愉快,尽管谈话很乏味。那是因为每个人的重要性都很确定很清楚,至少当时如此。而在这里没有人是安全的。人们可能会有隐秘的评论,甚至针对那些大家熟知的已有作品问世的人。无论你是谁,都会被这里机敏伶俐或紧张不安的气氛所笼罩。

而在这里,她刚才还迫切地渴望随便什么人能像扔给狗一根啃过的骨头一样扔给她一个交谈的机会。

想出了解释不愉快的理论之后,她感到松了一口气,不再那么介意有没有人和她说话了。她脱下鞋子,感到轻松极了。她背靠墙坐着,伸出两条腿,对着人较少的一个聊天圈子。她不想不小心把饮料洒在地毯上,于是匆匆喝干了。

一个男人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他说:“你是怎么来的?”

她可怜他鞋底厚重的粗笨的脚。她可怜所有不得不站着的人。

她说她受到了邀请。

“是的。但你是开车来的吗?”

“我是走来的。”但这并不是全部,很快她就说出了其余过程。

“我先乘公车,然后走路。”

刚才在那个特别的圈子里的一个男人现在来到那个鞋底厚重的男人身后。他说:“真是个好主意。”他居然看上去准备和她说话。

第一个男人不太喜欢这个人。他捡起格丽塔的鞋,但她拒绝穿上,解释说鞋让她的脚很疼。

“拿上你的鞋。不然我就拿着了。你能站起来吗?”

她期待那个更加重要的人来搀扶她,但他走开了。现在她想起来他写过什么了。一个关于杜霍波尔派的戏剧,剧本引发了强烈的争议,因为那些杜霍波尔派教徒需要裸体出现在舞台上。当然他们不是真的杜霍波尔派教徒,只是演员。而且他们终究没有被允许裸体登台。

她试图对搀她起来的那个男人解释这些,但他显然不感兴趣。她问他写过什么。他说他不是那种作家,他是个记者。带着儿子女儿,也就是房子主人的外孙和外孙女,一起来做客。他们——孩子们——一直在端送饮料。

“真要命,”他说,指的是饮料,“不该给人喝这种东西。”

现在他们来到了外面。她穿着长筒袜走过草坪,差点儿踩到一个水坑。

“有人在那边吐过。”她对陪在她身边的人说。

“确实。”他说,然后让她坐进一辆车。室外的空气改变了她的情绪,原本是一种不安的兴奋,现在几乎是尴尬,甚至羞愧。

“北温哥华。”他说。她一定告诉了他。“可以了吗?我们走了。狮门桥。”

她希望他不会问她来聚会做什么。如果她必须说出她是诗人,那么她现在的状态,她过度的放任,就会被看作诗人令人生厌的典型表现。天还没黑透,但已经是傍晚。他们似乎正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行,先沿着海边,然后越过一座桥。巴拉德街大桥。然后车辆更多了,她不停地睁开眼看车窗外闪过的树,而后又不自觉地合上眼睛。车停下来时她知道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已经到家了。确切地说,不可能到她家了。

他们头顶的大树枝繁叶茂。你没法看到天上的星星。但有些星光映在了水面上,在星星所在的位置和城市灯光的倒影之间。

“就这么坐着细细地想。”他说。

她被这个词迷住了。

“细细地想。”

“比如,你会怎样走进家里。你能表现出端庄的样子吗?别表现得过了。或者漫不经心的样子?我猜你有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