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到日本(第6/6页)

现在她说她不困,想起来。她问格雷格在哪里。格丽塔说他在睡午觉,他累了。

她和格丽塔去了观景车厢,在那里度过了下午剩余的时间。车厢里基本上只有她们两个人。拍照的乘客一定厌倦了落基山脉。就像格雷格说的那样,大草原让他们兴味索然。

火车在萨斯卡通停了很短的时间,有几个人下了车。格雷格也在其中。格丽塔看见一对夫妻来接他,那一定是他的父母。来接他的还有一个坐轮椅的老妇人,可能是祖母,还有几个年轻人,他们在旁边站着,兴高采烈,又有些局促不安。没有一个人看上去像某个教派的教徒,也完全不像待人严厉、难以相处的人。

但你怎么可能在任何人身上明确地看出这一点呢?

格雷格转过身,目光扫过火车车窗。她在车厢里向他挥手,他看到了她,也向她挥挥手。

“格雷格在那儿,”她对凯蒂说,“看下面。他在挥手。你能向他挥手吗?”

但凯蒂发现要找到他太难了。或者她根本没有去找。她带着一本正经又有些不快的神态转过脸去,格雷格最后滑稽地挥了挥手,也转身了。格丽塔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因为他把她丢下而在惩罚他,拒绝想念他,甚至拒绝和他打招呼。

好吧,如果事情是这样,那就算了吧。

“格雷格对你挥手了。”火车开动时格丽塔说。

“我知道。”

那天晚上凯蒂睡在她身边时,格丽塔给彼得写了一封信。一封长长的信,她想把信写得有趣些,告诉他在火车上见到的各种各样的人。大部分人宁愿通过相机镜头,而不是用眼睛直接去看真正的景色,等等。还有凯蒂基本上很乖的表现。没有提孩子丢失的事,当然,也就没有提她的恐惧。当大草原落在了身后,车窗外是没有尽头的黑色云杉林,火车不知为什么在一座叫胡尼帕尼的被人遗忘的小镇停下来时,她把信寄了出去。

在这几百英里的旅程中,她把所有醒着的时间都用来照看凯蒂。她知道以前她从没有表现过这样的关爱。不错,她照看孩子,给她穿衣,喂她吃饭,陪她说话,在彼得去上班,只有她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但是,那时格丽塔在家里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她对孩子的注意并不是持续不断的,她对孩子的温柔往往是策略性的。

不仅仅是因为家务事。其他各种想法也将孩子从她心里挤了出去。甚至在她对多伦多的那个男人产生毫无益处、令人疲倦、白痴一般的迷恋之前,她也有其他事情要做,比如她似乎大半辈子一直在脑子里做的写诗这件事。她突然发现这是另一种背叛——对凯蒂,对彼得,对生活。现在,因为她脑子里凯蒂独自一人的画面,凯蒂在两节车厢之间金属咣咣当当的撞击声中坐在那里的画面——写诗成了她,凯蒂的母亲,将要放弃的另一样东西。

一种罪恶。她将注意力放在了别处。固执地四处寻觅关注对象,却没有关注孩子。一种罪恶。

她们在上午到了多伦多。天色阴暗。夏天的电闪雷鸣。凯蒂在西海岸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喧闹,但格丽塔告诉她没什么好怕的,而且她似乎也并不害怕。也不用怕火车到站后出现的亮着电灯的黑暗隧道。

她说:“晚上了。”

格丽塔说,不,不,现在已经下了火车,她们只要走到隧道尽头就可以了。然后走上几级台阶,或许会有手扶电梯,然后她们就会身处一座大楼,然后出去,乘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就是一辆汽车,那也是最后一程,会把她们送到家里。她们的新房子,她们要在那里住一段时间。她们要在那里住一段时间,然后回家和爸爸在一起。

她们走上一道斜坡,那里有一部手扶电梯。凯蒂停了下来,于是格丽塔也停了下来,直到人们从她们身边走过。然后格丽塔抱起凯蒂,让她坐在自己的腰胯上,用另一只胳膊提起箱子,箱子在扶梯台阶上倾斜、碰撞。上去后,她把孩子放下,在从联合车站高高的屋顶照射下来的明亮的光线中,她们又可以手牵着手了。

走在她们前面的人群开始散开,被等在那里的人接走,那些人叫出他们的名字,或者直接上前接过他们手里的箱子。

而现在也有人接过了她们的箱子。接过箱子,搂住格丽塔,第一次吻了她,坚定的吻,仿佛在庆贺什么。

哈里斯。

先是震惊,接着格丽塔心里一阵翻腾,然后是极度的平静。

她试图抓紧凯蒂,但就在这时孩子挣脱了她的手,走开了。

她没有试图逃开。她只是站在那里,等着接下来一定会发生的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