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第4/5页)

后来我好了起来,开始担心她会不会染上我正在得的谁知道什么病。

“你应该戴口罩。”

“别担心,”她说,“如果我要得,我想现在已经得了。”

当我第一次真正感觉好些的时候,我又懒劲儿发作,不愿意承认自己正放纵自己做个小孩子。

但是,当然,她不是我妈妈,我不得不在一天早晨醒来时意识到这一点。我不得不想到她为我做的所有事,这让我感到非常尴尬。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感到尴尬,但我尤甚,因为我记起了自己的相貌。我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一点,而现在似乎她并没有感到尴尬,她可以如此自然而然地做事,因为我对她而言是一个中性人,或者一个不幸的孩子。

现在我很有礼貌,在对她表示感激的同时,也表达了我现在十分真诚的让她回家的愿望。

她听懂了我的意思,她没有生气。她只有零星的睡觉时间,又不习惯照顾人,一定累垮了。她最后一次为我买了我会需要的东西,最后一次为我量了体温,然后,我想,她带着圆满完成工作的满足心情走了。走之前她在前厅待了一会儿,看我能否不需要帮忙就穿上衣服,她满意地看到我能做到。她刚走出去,我就把账簿拿出来,开始做我生病那天在做的工作。

我的大脑比以前迟钝,但还很精确,这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只让我一个人待到了那天——或者应该说那天晚上——我们习惯于一起看电视的时间。然后她就带着一罐汤来了。那罐汤不够做一顿饭,而且那也不是她自己做的汤,但不管怎么说也算给晚饭加了一道菜。她来早了,留出了热汤的时间。她还自己把那罐汤打开了,没有先问问我。她熟悉我的厨房。她把汤热了,拿出汤碗,我们一起吃了。她的行为似乎在提醒我,我是一个病人,眼下正需要营养。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如此。那天中午我因为虚弱颤抖,无法自己用开罐器打开罐头。

从前我们会接连看两个节目。但那天晚上我们没能看第二个节目。她等不到放第二个节目就开始谈起让我非常不安的话题。

谈话的要点是她准备搬来和我一起住。

首先,她说,她住在公寓里不开心。那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她喜欢独立屋。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后悔离开自己出生的房子。她一个人住在那栋房子里会神经错乱的。错误完全在于她以为公寓是解决问题的答案。她在那里从来没有开心过,而且永远也不会开心。她住在我家里的这段时间让她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我生病的时候。她本来应该很久以前就意识到的。很久以前,当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她看着某些房子,希望自己住在里面。

她的另一个理由是我们不能完全照顾自己。如果我一个人的时候生病了怎么办?如果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怎么办?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怎么办?

我们相互之间有某种感觉,她说。我们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我们可以像兄妹一样住在一起,像兄妹一样相互照顾,这将会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每个人都会如此接受的。他们怎么会不接受呢?

她说话的时候我一直感到非常不舒服。气愤,害怕,惊恐。最糟糕的是最后,当她说到没有人会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的时候。同时,我能明白她的意思,也许还同意她关于人们会习惯这件事的说法。也许有一两个我们甚至不会听到的下流笑话。

她也许是对的。这也许是合情合理的。

想到这一点我感觉自己仿佛被扔进了地窖,地板上的活动门在我的头顶上砰地关上了。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她知道我有那样的感觉。

我说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主意,但有一件事让这变得不可能。

什么事?

我疏忽了,忘了告诉她。因为生病忙乱等等的事情。但我已经把这座房子挂牌出售了。这座房子已经被卖掉了。

哦。哦。为什么我没有告诉她呢?

我一无所知,当时我说,这是真话。我对她头脑里有这样的计划一无所知。

“所以就是这个主意来得不够早,”她说,“就像我人生中的很多事情一样。我一定有什么问题。我没法抽出时间来考虑事情。我总以为还有很多时间。”

我拯救了自己,但并非没有付出代价。我不得不把房子——这座房子——挂牌出售,而且尽快卖掉。几乎和她当时卖房子一样。

而且我也几乎和她一样迅速地把房子卖掉了,尽管我没有像她一样被迫接受一个荒唐的出价。然后我不得不处理所有那些自我父母在蜜月时(他们没有钱去任何地方旅行)搬进来之后就不断积攒下来的东西。

邻居们非常吃惊。他们和我做邻居的时间不长,不认识我妈妈,但他们说已经非常习惯于我的进进出出,我有规律的生活。

他们想知道我的计划是什么,我这才意识到我没有任何计划。除了做我一直在做的工作——我已经减少了工作量,以及等待需要小心谨慎的老年的到来。

我开始在镇上四处找地方住,结果在所有差不多合我意的地方,只有一处有空房子。那就是在奥奈达的老房子的旧址上盖起来的那座楼里的一套公寓。不像她那套在顶层且有好风景,而是在底层。反正我一向对风景不太在意,就把那套公寓租了下来。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当然我是想告诉她的。但我还没来得及说服自己告诉她,她就听说了。不管怎样,她有自己的计划。这时已经到了夏天,我们看的那些电视节目已经停播。那段时间我们没有经常见面。归根结底,我不认为我应该道歉或者先请求她的许可。我上去看房子和签租约的时候,她根本不见人影。

那次去看房子,或者后来当我想起来的时候,我明白了一件事。一个我没太认出来的人对我说话,一分钟后我意识到他是一个我认识了很多年而且在街上跟他打了半辈子招呼的人。如果在街上碰见也许我会认出他,就算有岁月的痕迹。但在这里我却没有,我们因此笑了起来,他想知道我是否要搬去埋骨之地。

我说我不知道人们把那里叫作埋骨之地,但是,是的,我想我是要搬到那里去。

然后他想知道我会不会玩尤卡牌,我说我会,会一点儿。

“那就好。”他说。

然后我想,只要活得足够长就可以消除所有的问题。你等于加入了一家精英俱乐部。无论你早前可能有过怎样的残疾,只要活到现在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将那些缺陷抹去。每个人的脸都会遭受岁月的侵蚀,绝不仅仅是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