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第6/9页)

但实际上他却继续朝南走去。他走上一条居民街,街道两边林立着又高又窄的砖石房子。建这些房子的时候,住在这里的人们一定还没有意识到有留出车道的必要,或者很可能他们那时还没有车。那时汽车还没有出现。他一直走,直到看见皇后街的标识,他听说过这条街。他再次拐向西边,走了几个街区之后,他遇到了障碍。在一家卖炸面圈的店铺前,他遇到了一小群人。

他们被一辆救护车挡住了去路,救护车就停在人行道上,人们无法通过。有人在抱怨耽搁了时间,大声质疑把救护车停在人行道上是否合法,其他人看上去还算平静,相互间聊着可能出了什么事。有人提到可能死了人,有些旁观者说起死去的可能是什么人,另一些人说救护车停在这里的唯一合法理由就是有人死了。

终于有个人被抬出来了,固定在担架上,而那个人显然没有死,否则他们会把他的脸盖上的。但是他已经神志不清,皮肤变成像水泥一样的灰色。他不是从炸面圈店被抬出来的——有人开玩笑预测说人会从店里被抬出来,那可是对炸面圈品质的讽刺——而是从那幢楼的大门被抬出来。那是一栋看上去还不错的五层楼的砖砌楼房,底层有一家洗衣房和那家炸面圈店。大门上方镌刻的楼房名字说明了它过去的骄傲和某种愚蠢。

美丽邓迪。

一个没有穿救护人员制服的人最后走出来。他站在那里,恼怒地看着正打算散开的人群。现在只需要等救护车一边鸣叫一边开上大街,迅速开走。

有些人不急于走开,杰克逊就是其中之一。他不能说自己对此感到好奇,他更像是在等着他一直期待着的那个不可避免的转角,将他带回他出发的地方。那个从大楼里出来的人走过来,问他赶不赶时间。

不。不是特别赶。

这个人是大楼的主人。被救护车带走的那个是大楼的看门人和管理员。

“我得到医院去看看他是怎么回事。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呢。他从来不抱怨。据我所知,没有可以叫来的亲近的人。最糟糕的是,我找不到钥匙了。他身上没有,平常保管钥匙的地方也没有。所以我得回家去拿备用钥匙,我在想,这段时间你能不能帮我看着点儿?我得回趟家,还得去医院。我可以找房客帮我看着,但我宁愿不那么做,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不想让他们烦我,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知道得不比他们多。”

他又问了一遍杰克逊是否真的不介意,杰克逊说不介意,没问题。

“只要留心所有进来和出去的人,请他们出示钥匙。告诉他们这是紧急情况,时间不会长。”

他正准备离开,又转过身来。

“你还是坐下吧。”

杰克逊之前没看到那儿有一把椅子。椅子被折叠起来,放在一边,好让救护车停车。只是一把寻常的帆布椅,但很舒服,很结实。杰克逊谢了他,把椅子放在一个不会妨碍过路行人和楼里住户的地方。没人注意他。他正要提到医院,说自己很快也要回医院去。但是那个人匆匆忙忙,已经有太多事情要想,而且他强调了他会尽快办完事情。

杰克逊坐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多长时间。

那个人告诉他,如果需要,他可以在炸面圈店要一杯咖啡或一些吃的。

“告诉他们我的名字就行了。”

但杰克逊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大楼主人回来时,抱歉说自己回来迟了。事实是那个被救护车拉走的人死了。必须做一些安排。有必要再配一套钥匙。现在配好了。要举行葬礼,在这栋楼里住了很长时间的人都会去参加。报纸登出葬礼的消息后也许还会有更多人参加。将会有兵荒马乱的一阵子,直到事情安排妥当。

如果杰克逊可以的话,就将解决问题。暂时的。只是暂时的。

杰克逊听见自己说,可以,他没问题。

如果他需要一点时间,可以为此做出安排。他听见这个人——他的新老板——这么说。在葬礼结束和物品被处置之后。他可以有几天时间整理个人事务,再正式搬进来。

没有必要,杰克逊说。他的个人事务已经整理好,他的财产全都随身带着。

自然这引起了一点怀疑。几天后,杰克逊听说他的新雇主去了一趟警察局,他一点儿都不惊讶。但显然情况良好。他只是一个孤僻的人,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把自己深埋起来,但不曾触犯过任何法律。

不管怎样,似乎没有人在寻找他。

一般来说,杰克逊喜欢楼里住年纪大一些的人。一般来说,他更喜欢其中那些单身的人。不是那种你会称之为行尸走肉的人。而是那种有兴趣爱好的人。有时候也可以说是才能。那种才能曾经被注意过,或曾经被用来谋生,但还不足以一辈子紧抓不放。很多年前,在战争期间,一个播音员的声音曾经被听众所熟悉,但是后来他的声带坏了。大多数人也许相信他已经死了。但他却住在这里的单人套间里,及时跟进新闻,订阅《环球邮报》,他会把报纸拿给杰克逊看,认为也许报纸上有他感兴趣的东西。

确实有过一次。

玛乔丽·伊莎贝拉·特里斯,《多伦多每晚电讯报》长期专栏撰稿人威拉德·特里斯和妻子海伦娜·特里斯(娘家姓氏艾博特)之女,罗宾·福特(娘家姓氏西林厄姆)之终身好友,在与癌症顽强斗争之后去世。奥里奥尔报纸请转载。一九六五年七月十八日。

没有提她去世之前住在哪里。也许在多伦多,因为罗宾占了很大篇幅。她拖了很长时间,也许比你大概以为的时间还要长,甚至可能身体和精神状况还不错,当然,那是在最后的时刻之前。她表现出了天生的适应环境的能力。也许比他适应环境的能力更强。

并不是说他花了时间去回想和她共同居住的那些房间或者在她那里干过的那些活。他不需要去想——他常常在梦中回忆起这些事情,在梦中他更多地感觉到恼怒,而不是渴望,仿佛他必须立刻去做一件没有做完的事情。

在美丽邓迪,房客通常对任何可能被称作装修的改变感到不安,认为这些改变可能会导致房租涨价。他劝说他们,举止恭恭敬敬,颇有财务头脑。大楼被装修一新,申请入住的人需要排队等候。大楼的主人抱怨说这里成了疯子的避难所。但杰克逊说他们通常比一般人更加整洁,而且年纪大了,不会有不良行为。有一个曾经在多伦多交响乐团演奏的女人,一个到目前为止一直错过了自己的发明但却充满希望的发明家,还有一个从匈牙利来避难的演员,他的口音泄露了他的来历,但他仍然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有商业演出。他们全都举止得体,不知怎么总能凑够钱去饕餮之家餐馆,整个下午都在说自己的故事。而且他们有几个真正有名的朋友,没准就会在某个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日子来看望他们。不能小看的是,美丽邓迪内部住了一个牧师,他和教会——不管是什么教会——的关系很不稳固,但每次收到住客邀请时都会出来主持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