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下室里(第4/4页)

“给我摸摸!……给我摸摸!……给我摸摸!……”

“就给她摸摸吧!”娜塔丽雅·弗拉季米洛芙娜惊慌地请求说。杜妮雅莎立刻安静下来,脸上露出微笑,用两个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婴儿的肩背。接着,阿勃拉姆·彼得罗维奇也温和地眯细着眼睛,去抚摸婴儿红通通的小肩膀。

“千真万确,婴儿娇嫩得很,碰不起的。”他说着,好像是为了证实他刚才说过的话。

大家都抚摸过后,希兹尼亚科夫也上去试了一试。当他抚摸到柔软娇嫩得像天鹅绒般的小身子时,那纤弱、温柔的肌肤使他觉得自己的手指头也不像原先那样,而是变得柔嫩了。就这样,这些小偷、妓女,以及孤独、垂死的人,都伸长脖子站着,脸上焕发出惊讶、幸福的微笑。这个幼小、脆弱的生命,正像草原上的一点星火,朦胧地照亮着他们,给他们带来一种美好的、光明的和永存的希望。幸福的母亲自豪地看着这些人,而在低矮的地下室的天花板上面,高耸着沉甸甸的砖砌的大楼,那些寂寞无聊的富人正在这大楼宽敞的房间里百无聊赖地踱来踱去。

这一天的夜降临了。它像所有的夜晚一样,漆黑,凶狠,可恶。黑暗铺天盖地笼罩着白雪皑皑的旷野;那些首先迎接朝阳的树枝已经冻僵,孤零零地、充满恐惧地耸立在那里。人们用荧荧如豆的灯光同黑夜作斗争,但凶恶有力的夜却把孤零零的灯光团团围困起来,把黑暗和苦闷注入人们的心头,使得许多人心中潜在的一点微弱的火星熄灭了。

希兹尼亚科夫没有睡着。为了躲避寒冷和黑夜,他蜷缩在一堆像山一般高的破衣烂衫的下边。他在哭。但这哭既不用力,也没有痛苦和战栗,他只是像所有心地纯洁的无罪的孩子一样地哭着。他可怜自己缩成这么小小的一团,他感到他还可怜所有的人和整个人类的生活,而这种怜悯心又使他感到一种隐秘的、深沉的欢乐。他看到了一个婴儿的诞生,于是他觉得这诞生的婴儿就是他,他要开始过新的生活了,活得很久,很美好。他爱这种新的生活,珍惜这种新的生活;这让他感到高兴,于是他笑了,抖掉压在身上的破衣烂衫,问道:

“我干吗哭?”

他没有找到原因,于是回答说:

“原来是这样。”

这个简短的回答却包含深刻的意义,它使得一个生活得这么悲哀、这么孤独的人的疲惫的胸中又翻滚起热泪来了。

而狡诈的死神已经不声不响地、悄悄地坐在他床头,它在等待——安静地、耐心地、顽强地等待着。

1901年12月

(靳戈 译)


(1)按照俄罗斯传统的习惯,彼此以“您”相称表示尊敬,以“你”相称则表示关系亲密;彼此挽着对方胳膊喝一杯酒,是一种从此结好的表示,此后相互以“你”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