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浑身雪白的士兵(第2/4页)

“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邓巴质问道,“他居然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他不傻。他什么问题也没有。”

“他能听见你说话吗?”

“好吧,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但我敢肯定他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嘴巴上头那个洞有没有动过?”

“喂,这话可是问得太蠢了。”得克萨斯人不自在地说。

“要是根本不动,你怎么知道他在呼吸?”

“你怎么知道是个‘他’?”

“他脸上的绷带下面有没有纱布遮盖眼睛?”

“他有没有动过脚指头或者手指尖?”

得克萨斯人慌张地退却了。“喂,这问题实在太愚蠢了。你们这帮家伙一定都疯了吧。你们何不干脆都到他跟前自我介绍一番?他真是个不错的家伙,我跟你们说。”

与其说他真是个不错的家伙,还不如说他更像一具消毒灭菌、制成标本的木乃伊。达克特护士和克拉默护士把他保持得如刚出炉一般崭新。她们时常拿一只小笤帚轻轻掸拂他的绷带,又用肥皂水擦洗他手臂、双腿、肩膀、胸脯和骨盆上的石膏模。她们拿来圆圆一听金属抛光剂,给从他腹股沟处伸出来的那根颜色暗淡的锌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泽。她们还一天好几次用湿抹布擦去那两条细细的黑橡胶管上的灰尘;这两条管子从他身上一进一出,连接着两只封口瓶,一只吊在他床边的柱子上,一刻不停地把液体通过绷带的缝隙滴进他的身体,而另一只则放在地板上几乎看不见的地方,通过腹股沟处伸出来的锌管把液体排掉。两位年轻的护士一直不断地擦拭那两只玻璃瓶。她们做了这些杂活,颇感骄傲。两人中更为细心的是克拉默护士,她是一个匀称、灵巧、没有性别特征的女孩,长着一张健康而无吸引力的脸。克拉默护士的鼻子娇小可爱,面孔光彩照人、红润清新,迷人地点缀着些可爱的雀斑,对此约塞连很是厌恶。她被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深深打动了。她那双纯洁的淡蓝色圆眼睛常常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噙满泪水,真是让约塞连抓狂。

“你到底怎么知道他竟然就在那里面?”他问她。

“你怎么敢这样跟我说话!”她气冲冲地回答。

“好吧,你怎么知道?你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是他。”

“谁?”

“管他是谁在那些绷带里呢。你可能实际上在哭别的什么人。你怎么知道他甚至还活着?”

“你说得太可怕了!”克拉默护士叫喊道,“好了,快回床上去吧,别再拿他开玩笑了。”

“我可不是开玩笑。谁都有可能在里面。据我们所知,那甚至可能是马德。”

“你在说什么呀?”克拉默护士声音颤抖地恳求道。

“也许里面就是那个死人。”

“什么死人?”

“我帐篷里就有个死人,没人能把他扔掉。他叫马德。”

克拉默护士的脸色煞白,眼巴巴地转向邓巴求助。“叫他快别说那种话了吧。”她乞求道。

“也许里面没人,”邓巴帮忙地解释道,“也许他们只是送来些绷带,开个玩笑。”

她惊恐地从邓巴身边退开。“你疯了,”她一边哭喊,一边哀求似的四下张望,“你们两个都疯了。”

于是达克特护士现身,把他们都赶回各自床上去了,同时克拉默护士为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更换了封口瓶。给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换瓶子一点也不麻烦,因为就那些清澈的液体在一遍又一遍滴进他的体内,没有明显的损耗。往他手肘内侧滴液体的瓶子快要见底的时候,放在地板上的瓶子就正好要满了,于是只需把两只瓶子从各自的软管上取下来,迅速调换一下,液体就又可以马上滴回他体内了。换瓶子对谁来说都不是麻烦事,却让那些盯着它们每小时左右换一次的人受不了,他们对这一治疗程序很是不解。

“他们为什么不能把两只瓶子直接连起来,去掉那个中间人呢?”那个刚同约塞连下完棋的炮兵上尉问,“他们到底需要他干什么?”

“不知他做了什么要受这份罪,”克拉默护士读过体温计,发现浑身雪白的士兵已经死了之后,那个得了疟疾、屁股被蚊子叮过一口的二级准尉哀叹道。

“他参战了。”那个留着金黄色小胡子的战斗机飞行员猜测道。

“我们都参战了。”邓巴反驳道。

“我就是这个意思,”那个得了疟疾的二级准尉继续道,“为什么是他?这套奖惩制度似乎根本没有逻辑。看看我的遭遇。假如那次我在海滩因为五分钟的放纵得了梅毒或者染上淋病,而不是给那该死的蚊子叮了一口,我还能看见一点公正。可是疟疾呢?疟疾?谁能解释私通的后果竟是疟疾?”那个二级准尉摇了摇头,惊异得麻木了。

“我又怎样呢?”约塞连说,“在马拉喀什,我有天晚上出帐篷买块糖去,给那个以前从没见过的陆军妇女队队员悄悄引进了树丛,就得上了该你得的淋病。我真的只是想买块糖而已,但谁又能拒绝得了呢?”

“这听起来是像该我得的淋病,确实,”二级准尉赞同道,“可我还是得了别人的疟疾。也就这一次,我还真想看到所有这些事情都能稍微改正一下,每个人该得什么就得什么。这也许会让我增添几分对这个世界的信心。”

“我得了别人的三十万美元。”那个年轻时髦、留着金黄色小胡子的战斗机飞行员承认道,“我从生下来那天起就在混日子。我从预备学校一路混到大学毕业,从那以后我几乎没干别的,就是跟漂亮妞同居,她们还以为我会做个好丈夫呢。我压根没什么大志。战争结束后我只想找个比我有钱的女孩结婚,和更多漂亮妞睡觉。那三十万块钱是一个祖父辈的亲戚在我出生之前就留给我的,他的潲水生意做到了国际规模,就这样发了财。我知道我不应该得到这笔钱,但要是退回去,我会遭人谴责。我不知道这笔钱真正属于谁。”

“也许属于我父亲,”邓巴推测道,“他辛苦了一辈子,却连送我姐姐和我读大学的钱都没挣够。他现在已经死了,所以你留着也无所谓了。”

“好了,只要我们能查出我的疟疾是谁的,问题就解决了。并不是说我专跟疟疾过不去;得疟疾也好,得别的什么也好,我都会立刻称病偷懒的。只是我觉得出了一件不公正的事。为什么我应该得上别人的疟疾,而你又染上了我的淋病呢?”

“我还不止得了你的淋病,”约塞连告诉他,“因为你的淋病,我就得一直不停地飞战斗任务,直到他们把我打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