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阿费(第2/3页)

阿费慢悠悠转过身来,戏弄地咧嘴一笑,视而不见。“什么?”

“我中弹了,阿费!救救我!”

阿费又咧嘴一笑,温和地耸耸肩。“我听不见。”他说。

“难道你看不见?”约塞连不相信地大叫。他感到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并在身下淌开。他指着那越来越深的血泊喊道:“我受伤了!看在上帝分上,救救我!阿费,救救我!”

“我还是听不见。”阿费温和地抱怨道,并用粗短的手拢着苍白的耳朵,“你说什么?”

约塞连声音虚脱地答话,因为叫喊了这么多而突然感到疲倦了,同时也厌倦了他眼下的处境,如此丧气、令人气恼又荒唐可笑。他就要死了,却没有人注意。“算了。”

“什么?”阿费喊道。

“我说我的蛋没了!难道你听不见?我的大腿根受了伤!”

“我还是听不见。”阿费回答道。

“算了!”约塞连尖叫道。他有一种被困住的恐惧感,突然感觉非常冷、非常虚弱,不禁颤抖起来。

阿费再次遗憾地摇了摇头,他那只龌龊的乳白色耳朵几乎凑到了约塞连脸上。“你真得大声一点,我的朋友。你真得大声一点。”

“走开,你这个杂种!你这个愚笨、麻木的杂种,走开!”约塞连哭泣道。他真想痛打阿费一顿,却没有力气举起手臂。他转而决定睡觉,于是朝旁边一歪,昏死过去。

他伤在大腿上,等他恢复知觉后,发现麦克沃特正跪在身边照料自己。他大感宽慰,尽管仍然看见阿费鼓胀的娃娃脸凑在麦克沃特肩后,心平气和地看着他。约塞连无力地对麦克沃特笑笑,感到很难受,便问道:“谁在照管飞机?”麦克沃特似乎根本没听见。约塞连越来越恐惧,他一点一点聚气,尽可能高声地重复了这句话。

麦克沃特抬眼一望。“天哪,真高兴你还活着!”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叫喊起来。他眼睛周围那些愉快、亲切的皱纹因紧张而显得发白,又因沾了尘垢而有些油腻腻的。此刻他正拿着一卷绷带,没完没了地缠绕着约塞连大腿内侧的一大块棉花敷料,约塞连感觉捆扎得有点紧。“内特利在控制飞机。可怜的小伙子听说你中弹了,差不多快大哭起来。他现在还以为你死了呢。他们打断了你的一条动脉,不过我想我已经止住了。我给你打了些吗啡。”

“给我多打点。”

“恐怕还太早。等你觉得痛了,我会再给你打些。”

“现在就痛。”

“哦,好吧,管他呢。”麦克沃特说着又在约塞连的胳膊上注射了一剂吗啡。

“你告诉内特利我没事的时候……”约塞连对麦克沃特说话时又一次失去了知觉。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像是隔着薄薄一层草莓色明胶,而一股强大、低沉的嗡嗡声把他吞没了。他在救护车里苏醒过来,对着丹尼卡医生象鼻虫一般阴郁、黯然的表情鼓励般地笑了一笑,也就这么转瞬即逝的一两秒钟,一切又都变成玫瑰花瓣似的粉红一片,随后便是一团漆黑与深不可测的死寂。

约塞连在医院里醒来又睡过去。他在医院再度醒来时,那股乙醚味已经没有了,只见邓巴穿着睡衣躺在过道对面的病床上,他却一再坚持说他不是邓巴,而是一个姓福尔蒂奥里的人。约塞连心想,他准是疯了。他怀疑地撇了撇嘴,此后一两天睡觉时都还断断续续想着这事,然后他醒了,而护士们又都不在近旁,于是他得以爬下床去亲眼探个究竟。地板就像海滩漂浮的木筏一样摇摆不定,而他一瘸一拐横穿过道去细看挂在邓巴床尾的体温卡上的名字时,大腿内侧的缝线就像细碎的鱼齿啃噬着他的肌肤。果不其然,邓巴说得对:他再也不是邓巴了,而是安东尼·费·福尔蒂奥里少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福尔蒂奥里下了床,示意约塞连跟他走。约塞连见到什么就抓住什么,以此支撑身体,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后面出了房间进入走廊,来到隔壁病房一张病床前。那上面躺着一个遭受折磨的年轻人,只见他满脸脓疱,还长着一个往后缩起的下巴。他们走近时,这个遭受折磨的年轻人敏捷地用一只胳膊撑着起身了。安·福尔蒂奥里把拇指往肩后猛地一指,说:“快滚!”这个遭受折磨的年轻人跳下床去,跑走了。安·福尔蒂奥里爬上这张床,又成了邓巴。

“那是安·福尔蒂奥里。”邓巴解释说,“你的病房里没有空床了,那我就弄弄权,把他赶到这里睡我的病床。这个经历真是让人满足啊,弄权。你日后应该也试试。其实,你应该马上试试,因为你看上去就快站不住了。”

约塞连感觉他就快站不住了。他转向邓巴旁边床上躺着的那个尖下巴、厚脸皮的中年人,把拇指往肩后猛地一指,说:“快滚!”那中年人凶猛地一挺身子,怒目而视。

“他是少校,”邓巴解释道,“你为什么不把目标放低一些,试试做一会儿霍默·拉姆利准尉如何?这样你就有一个当州议员的父亲,还有一个同滑雪冠军订婚的妹妹了。只管对他说你是上尉。”

约塞连转身面对邓巴所指的那个感到震惊的病人。“我是上尉。”说着把拇指往肩后猛地一指,“快滚!”

听到约塞连的命令,那个病人跳到地上,跑走了。约塞连爬进他的床,变成了霍默·拉姆利准尉。他觉得要吐,突然间一身都是黏湿的冷汗。他睡了一个小时,又想做约塞连了。有一个当州议员的父亲和一个同滑雪冠军订婚的妹妹并没有多大意义。邓巴将约塞连领回了他俩的病房,在那里,邓巴用拇指把安·福尔蒂奥里赶下了床,让他过去再做一会儿邓巴。霍默·拉姆利准尉连影子都看不见。克拉默护士倒是在,她像一颗受了潮的鞭炮,气鼓鼓地假装一脸愤怒。她命令约塞连立即回病床上去,却又挡着他的路,让他没法办到。她漂亮的脸蛋从来没有这样可憎。克拉默护士是个好心肠而又多愁善感的人,每每听到结婚、订婚、生子和周年纪念的消息,她总是由衷地替人家高兴,尽管那些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你疯了吗?”她正气凛然地责骂道,一根生气的手指在他眼前摇晃,“我看你是不在乎丢掉性命了,是不是?”

“那是我的性命。”他提醒她。

“我看你是不在乎丢掉一条腿了,是不是?”

“那是我的腿。”

“那当然不是你的腿!”克拉默护士反驳道,“那条腿是属于美国政府的。它和一件装备、一只便盆没有什么区别。美军投入了大量的资金才把你培养成飞行员,所以你没有权利不遵从医生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