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达克特护士

苏·安·达克特护士是个瘦高、成熟、腰板笔直的女性,长着滚圆的翘屁股和小小的乳房,瘦削的脸庞可以说是非常可爱,也可以说是十分平凡,一副新英格兰禁欲主义者的相貌。她的皮肤白里透红,眼睛小小的,鼻子和下巴又细又尖。她能干而敏捷,做事严谨且富有才智。她喜欢管事,总能处变不惊。她成熟而独断专行,从不需要他人帮忙。约塞连动了恻隐之心,决定帮帮她。

第二天早上,她正站在约塞连的床尾弯腰整理床单,他把手偷偷伸进她双膝间狭窄的缝隙,突然飞快向上,往她裙子里尽力摸去。达克特护士尖叫一声,一跳三丈高,不过还是高得不够,只见她绕着那神圣的支点,又是扭又是拱,前摇后荡地折腾了足足十五秒钟,这才挣脱出来,狂乱地退到走道里,脸如死灰,抽搐不已。她退得太远了,一开始就在一旁观看的邓巴从床上无声无息地直扑过去,双臂从后面一下揽住了她的胸脯。达克特护士又是一声尖叫,扭动身子挣脱,远远地逃离邓巴,不料约塞连又扑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她。达克特护士又一次蹦到了走道对面,活像一只长脚的乒乓球。邓巴正严阵以待,即刻猛扑过去。她刚好及时想到了他,便闪到一旁。邓巴彻底扑了个空,从她身边蹿过病床,然后脑袋着地,只听一声闷响,撞昏了过去。

他在地上醒来时,鼻子流着血,脑袋昏乱,跟他一直在假装的那种折磨人的头部症状一模一样。病房里闹哄哄乱成一团,达克特护士流着眼泪,约塞连挨着她坐在床边,歉疚地安慰她。主管上校怒气冲冲地朝约塞连咆哮,说不能容许他的病人肆意调戏他的护士。

“你想要他怎样?”邓巴躺在地上哀怨地问,一说话他的太阳穴便一阵阵跳痛,不由得身子一缩。“他什么也没干。”

“我在说你!”纤瘦而高贵的上校铆足力气吼叫道,“你将为你的所作所为受到惩罚。”

“你想要他怎样?”约塞连叫喊起来,“他又没干什么,不过是头栽到地上罢了。”

“我也在说你!”上校一转身冲约塞连发起火来,“你会后悔抓了达克特护士的胸脯的。”

“我没有抓达克特护士的胸脯。”约塞连说。

“我抓了她的胸脯。”邓巴说。

“你们都疯了吗?”医生刺耳地叫喊道,他面色苍白,慌乱地一步步后退。

“是的,医生,他真的疯了,”邓巴肯定地说,“他每天夜里都梦见手里拿着一条活鱼。”

医生停下了后退的脚步,露出不失优雅的惊奇而厌恶的表情,病房里静了下来。“他做了什么?”他问道。

“他梦见手里拿着一条活鱼。”

“什么样的鱼?”医生严厉地询问约塞连。

“我不知道,”约塞连答道,“我不会分辨鱼类。”

“你哪只手拿的鱼?”

“没准。”约塞连答道。

“要看是哪种鱼。”邓巴帮忙地补充道。

上校转过身,怀疑地向下盯着邓巴,半眯起眼睛。“是吗?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就在梦里。”邓巴一本正经地答道。

上校困窘地涨红了脸,他瞪着两人,一脸冰冷、不肯宽恕的憎恨。“爬起来,回你的床上去。”透过薄薄的嘴唇,他指示邓巴,“关于这个梦,我不想听到你们两人再讲一个字了。我手下安排了一个人专听这种恶心的胡话。”

上校命人把约塞连送到桑德森少校那儿去。“你究竟为什么认为,”这位和蔼而敦实的精神病专家笑眯眯地细致地询问道,“费瑞杰上校讨厌你的梦呢?”

约塞连恭顺地回答说:“我想,不是梦的某种特质就是费瑞杰上校的某种特质。”

“说得非常好,”桑德森少校十分赞赏,他穿一双吱吱作响的步兵靴,乌黑的头发直挺挺地竖着。“不知为什么,”他吐露道,“费瑞杰上校总是让我想起海鸥。你知道,他不是很相信精神病学。”

“你不喜欢海鸥,是吧?”约塞连问。

“是啊,不很喜欢,”桑德森少校神经质地尖笑一声承认道,他爱抚地捋了捋他那悬垂的双下巴,好像那是一把长山羊胡。“我觉得你的梦很迷人,希望它时常重现,这样我们就可以不断讨论它。来支烟吧?”约塞连谢绝,他笑了笑。“你究竟为什么,”他颇有见识地问,“怀有这么强烈的反感,连我的一支烟都不肯接受?”

“我刚掐灭一支。它还在你的烟灰缸里冒烟呢。”

桑德森少校咯咯一笑。“你这个解释非常聪明,但是我想我们很快就会找到真正的原因。”他把散开的鞋带系成一个松松的蝴蝶结,再从桌上拿过一本黄色便笺簿放在腿上,“你梦见的那条鱼。让我们谈谈吧。总是同一条鱼,是吗?”

“我不知道,”约塞连回答道,“我不大会认鱼。”

“这鱼让你想到了什么?”

“别的鱼。”

“那别的鱼又让你想到了什么?”

“别的鱼。”

桑德森少校失望地往后一靠。“你喜欢鱼吗?”

“不是特别喜欢。”

“究竟是什么让你对鱼怀有如此病态的反感?”桑德森少校获胜似的问。

“它们太平淡了,”约塞连回答说,“又太多骨。”

桑德森理解地点点头,露出惬意而虚假的微笑。“这个解释十分有趣,但是我们很快就会找到真正的原因,我想。你喜欢那条鱼吗?就是你拿在手里的那条鱼。”

“说到底,我对它没有感觉。”

“你不喜欢那条鱼?你对它怀有敌意或者对抗的情绪吗?”

“没有,完全没有。其实我相当喜欢那条鱼。”

“那么你确实喜欢那条鱼?”

“哦,不,说到底,我对它没有感觉。”

“但你刚才还说喜欢它,现在又说对它没有感觉了。我正好抓住了你的自相矛盾。你不明白吗?”

“是,长官,我想你是抓住了我的自相矛盾。”

桑德森少校用他那粗黑的铅笔在便笺簿上得意地写下“自相矛盾”几个字。“究竟是什么,”他写完后抬起头来继续问道,“让你说的那两句话表达了对那条鱼自相矛盾的情绪反应?”

“我想我对它持有一种矛盾态度。”

听到“矛盾态度”几个字,桑德森少校高兴得跳起来。“你的确理解了!”他喊道,并欣喜若狂地将两手扭绞在一起,“唉,你想象不出我有多么孤独,日复一日跟那些根本不懂精神病学的人谈话,想方设法给那些对我或我的工作没什么兴趣的人治病!这给了我一种非常可怕的无能感。”一丝焦虑的阴影掠过他的脸,“我似乎无法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