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4页)

每过一会儿就有一个军官走进来,要么是尼科洛西中校,要么是视察的上尉,要么是值班的军官。他们焦急地等待他下命令,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来到他的办公室,向他禀报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什么到城里运生活用品的车回来了,什么修炉子的工作今天早上开始了,什么十几个士兵的假期到期了,什么中心城堡平台上的望远镜准备好了,上校先生要不要使用,如此等等。

他们报告这样一些事项,踢着脚后跟立正,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上校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为什么不下命令,大家肯定都在等着这一命令。他依然没有加岗,也没有向只有一个人站岗的军需品库增派人员,也没有下决心发布“一级戒备”的命令。

他不动神色,神秘莫测,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些身份不明的人靠近,既不难过,也不高兴,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更为可喜的是,这是十月的一天,天气非常好,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对于展开一场战斗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天气。城堡顶上的旗帜随风飘扬,庭院里的黄色土地泛着亮光,士兵们在那里走来走去,留下明显的身影。这可是再好不过的一天了,上校先生。

但是,司令明确地让人们明白,他希望单独一人留在这里。当办公室里再也没有另外一个人时,他从写字台走到窗前,又从窗前走到写字台旁,不知道应该如何下这个决心。他莫名其妙地去修整自己的灰色胡子,发出长长的叹息,确实很像那些老年人,仅仅是在体质上很像老年人。

现在,身份不明的人形成的那条小小的黑带已经看不到了,从窗口看出去能够看到的那个三角形沙漠地带消失了,这表明,他们已经来到跟前,越来越接近边界了。再过三四个小时大概就到山脚下了。

可是,上校先生仍然莫名其妙地用他的手绢擦他的眼镜镜片,在翻阅堆在桌上的报告:需要他签字的当天日程表,一份请假报告,大夫的日报表,购买鞍具账目表,等等。

上校先生,您还在等什么?太阳已经很高,甚至刚才进来过的马蒂少校也无法掩饰自己的焦虑,甚至他也不相信不会有什么事。您至少应该让哨兵们看到您,应该到围墙上去走一小圈。前往新要塞视察的福尔泽上尉说,那些身份不明的人已经可以一个一个分辨出来,都全副武装,肩上扛着步枪,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但是,菲利莫雷却想再等一等。那些身份不明的人确实是士兵,这一点他并不否认,可是,总共多少人?有人说是二百人,又有人说二百五十人,还有人对他说,这只是前哨部队,大部队至少有两千人。可是,大部队还没有看到,也可能根本就没有大部队。

大部队还没有看到,上校先生,这只是因为北边有雾。今天早上,雾很大,一直弥漫到我们这边,寒冷的北风将雾吹到了下边,所以现在还覆盖着荒原上的广大地区。那两百人毫无意义,如果他们后面没有一支武装部队的话。中午之前,另外那些人肯定会露头。有一个哨兵甚至说,不久前他看到,大雾边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然而,司令仍在踱来踱去,从窗前走到写字台前,再从写字台走到窗前,快速翻着那些报告。为什么这些身份不明的人要袭击这个城堡?他这样想。会不会是正常演习,看看沙漠到底有多么困难?鞑靼人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他们只不过是遥远的传说。另外还有什么人想袭击边境?在整个这件事上总有某些事不能令人信服。

不是鞑靼人,不是他们,上校先生。可是,是士兵,这一点肯定无疑。很多年来就对北方这个国家非常仇恨,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什么秘密,已经不止一次谈到过战争了。是士兵,这一点毫无疑问。有骑马的,还有步行的,说不定炮兵很快也会露面。到不了晚上,就会抓紧时间发动进攻,这不是夸张。城堡的围墙太陈旧,步枪太陈旧,大炮太陈旧,所有的一切绝对都已落伍,只有士兵们的心除外。不要太自信,上校先生。

自信!咳,他希望自己不能太自信,他已为此浪费了这么多的青春年华。他的时日已经不多,如果这次再不顺利,一切可能就完了。并不是害怕才使他迟疑不决,不是怕死,这一点他连想都不曾想过。

事实是,就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菲利莫雷突然看到幸运来到眼前,带着银色盔甲和染着血迹的剑来到眼前,他(几乎对此早已再也不去想了)看到这种幸运就要到来,很奇怪的是,它很像一个朋友的脸。所以,实际情况是,菲利莫雷不敢向前,不敢去接近这张脸,不敢回答它的微笑,上当受骗的次数太多了,现在,再不能上当了。

城堡里的其他人,城堡内的军官们很快迎了上去,他们兴高采烈。与他不同,他们是很有信心地迎上去的,他们像以前尝试的那样已经预先闻到了强烈的、刺鼻的战斗气息。同他们相反,上校依然在等待。只要这好事不是伸手可及,他就不会有所动作,好像中了邪一般。或许只要有一点动作,哪怕只是想要打个招呼的简单表示,只是暗示自己的一点点愿望,那张脸就会化为乌有。

因此,他只是摇头,表示否定,认为这次不会是好运气。这个不信这次运气的人看看周围,看看身后,他觉得身后好像有另外一些人,好像幸运真正寻找的是另外那些人。可是,身后一个人也没有,他不得不承认,这令人羡慕的好运气就是对着他来的。

天刚刚亮时,在泛白的沙漠上出现那个神秘的黑带时,有那么一刻,他的内心突然感到很高兴,兴奋得有点儿让人喘不过气来。后来,那个手持染着血迹的剑、身穿银色盔甲的人在走动,显得有些模模糊糊,但依然向他走来。可是,事实上他不能再靠近他,不能再缩小那段很小但又是无限的距离。

原因在于,菲利莫雷等待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人到了一定年龄的时候,抱着希望过日子就会感到很累,就再也找不到二十岁时的那种信念了。他在等待中白白耗费的时光实在太多,他的双眼读的日程表实在太多,太多的早上他的双眼看到的仅仅是那片可恶的荒无人烟的沙漠。

现在,出现了身份不明的人,他的明确的感觉是,肯定出了什么错(不然就太好了),肯定是出了什么大错。

这时,写字台对面墙上挂钟的指针在继续前进,表明时间在不断消耗着人的生命,上校消瘦的手指——这是多年耗损的结果——仍在夹着手绢擦他的眼镜片,尽管并无这个必要。

挂钟的指针差不多指向十点半时,马蒂少校来到房间,他提醒司令,军官事务报告会的时间到了。菲利莫雷忘了这件事,他有点儿吃惊,也很不高兴:他不能不讲一讲身份不明的人出现于荒原这件事,他再也不能将做出决定的时间向后拖延,他不得不正式肯定那是敌人,要不就开个玩笑,要不就采取中间路线,下令采取安全措施,同时又显示出有些怀疑,那意思就是说,不要冲昏了头脑。但是,无论如何必须做出决定,让他难受的正是这一点。他宁愿继续等待下去,绝对一动不动,就这样与命运对抗下去,直至好运真的落到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