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 四(第3/3页)

清冈多年从事写作,因工作需要雇了两个心腹。一个叫村冈,是刚从早稻田之类的大学毕业的学生,专门管记录,把清冈口授的内容记录下来后整理成小说原稿。另一个叫驹田,五十岁左右,专门负责同报社、杂志社打交道,推销清冈的稿件。驹田多年在某报社任会计,熟知稿费的行情,在记者中也有诸多知己。他同清冈商定,取其稿费的两成作报酬。一次,清冈命令村冈,在君江去看歌舞伎的归途中用保险刀片割坏她和服的袖子。这衣服是清冈给她买的。过了一些日子,清冈在与君江一起坐小汽车时,把自己在三越买给她的嵌珍珠的梳子悄悄偷走。他以为君江一定会为此哭闹,岂料她并不怎么在意,甚至没有同清冈也没同房东大娘提起此事。

清冈平时也注意到君江很懒散,不会理财,不讲究衣着,但没想到她竟会如此满不在乎。他趁她不在家,将死小猫扔到她的壁橱里,但这也没给她造成多大的恐怖。清冈担心弄得不好会被察觉,但又吩咐手下将君江大腿内侧长有黑痣的事写稿投寄桃色小报。这似乎使君江感到不安。清冈心里暗暗叫好,多少感到出了口气。但是冷静下来后觉得,越调查君江的私生活就越气愤,报复只是一时的恶作剧,远远解不了恨。为了寻找机会实施更大的报复,造成她精神和肉体的更大痛苦,清冈充分麻痹对方,掩盖自己的内心世界,并表现出比以往更强烈的痴情,竭尽全力压制一直积蓄在心底的怨恨,不让它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来。

清冈觉得自己刚才关于占卜的那番话有些说过了头,于是就慌慌忙忙地搪塞,这也是出于以上原因。他觉得面对面地在这里待久了不好,就看了看表,大吃一惊似的说:“已经十点半了,出去走走吧。”

君江昨晚在外面过夜后,连澡也没洗,觉得这样待在男人面前很不舒服,还不如暂且到外面走走呢,就说:“嗳,出去走走吧。天气好的话,我就不去上班,那里一整天也不见太阳。”她披上刚才脱下的竖条纹单衣,关上窗。

“今天十一点上班,明天就是下午五点上班吧。”

“是的。今晚你到店里来吧。我真想出去好好玩玩,你说呢?”

“是啊。”清冈拿起帽子含糊地回答。

“我们一块去玩吧。今晚是该好好玩。”君江挨近已经走到楼梯口的清冈,做出求吻的姿势,还轻轻闭上长有长睫毛的眼睛。

清冈觉得这一手真是可恨,同时又觉得这个本来就不讨厌的女人如此脉脉含情很可爱,平日里的怒气刹那间烟消云散。他感到对这种天生就是卖春的女人,从道德上进行指责也未免太残酷了。如果将其视为激发男人情欲的工具,则无论她背着自己干下些什么也不必横加指责。他想,对她就随便玩玩,玩腻了一扔了之。突然,清冈觉得要是她对自己再稍稍体贴一些,再谨慎一些,成为自己的专有物就好了。他的这种愿望渐次强烈,却侧着脸无动于衷地说:“还是晚上在银座见面吧,到时再定。”

“好吧,就这样。”君江的脸豁然开朗,抢先一步下了楼,从大娘手中夺过抹布,亲自替清冈擦鞋。

从附近的小路走到市谷的护城河畔很引人注目,他们就穿过一条条小胡同来到士官学校的门前,再登上缓缓的坡道,沿着本村町的护城河朝四谷城楼方向走去。因为是上午,他们拉开了一些距离并排走着,互不说话。君江把脸藏在阳伞里,忽然想起昨晚十二点多下了电车后,与矢田手拉手地也走过这条护城河畔的路。由于黑夜与白天的差别,君江自己也不明白昨晚为什么答应了矢田这种不正经的男人。她对自己意志薄弱感到厌恶。心想如果这事给清冈知道了,他该多么生气啊。于是,她偷偷地从阳伞下窥视清冈的脸。她觉得内疚,又感到懊恼不已。她要求自己今后从咖啡馆回家时尽可能谨慎,决不再发生那种轻佻的事。这不是对清冈最起码的道歉,只是不知怎么她突然眷恋起清冈来了。她边走边靠近他,并不顾来往的行人,拉住了他的手。

清冈以为君江绊了一下石头,所以突然拉住了自己的手。他问道:“怎么啦?”由于顾忌到来往的行人,他把身子稍稍往水沟边避了避。

“我今天很想休息,打电话请个假,你看好吗?”

“不上班干什么呢?”

“我找个地方等你,等你办完事。”

“晚上就能见面,不必请假了吧。”

“可我今天不知怎么的,突然不想干活了。不过,妨碍你的话,就不好了。”

清冈本来就没什么事,只是想观察君江的动静才突然造访的。如果拒绝她的要求现在就分手,轻佻的君江在今晚见面之前又不知会干出些什么来。可能又会干那种无聊事。

君江根据这些年摆布各种男人的经验,深知在这种场合对付男人,只要缠住不放,一味撒娇,就攻无不克。再说刚才清冈关于占卜的一番话,君江总觉得蹊跷。她等不到晚上,必须尽快找到打开他心灵的钥匙。凭她多次的实践,不管男人怎么生气,只要到了那一地步自会神魂颠倒。她非常相信自己的魅力,所以稳坐钓鱼台。

所谓魅力,即是君江天生体态婀娜、温柔多情,即使不故作娇态,男人一接触她的肌肤也会产生终生难忘的快感。到目前为止,君江不是被一两个男人,而是被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男人称为狐狸精。她渐渐明白自己的肉体会给男子以如此强烈的刺激,于是不断积累经验,现在已运用自如了。

两人走到四谷火车站出口附近时,君江突然闷闷不乐起来,说:“我太任性了,这不好,现在就叫辆出租车,我上班去。”

“嗯。”清冈冷冷地回答。可一见君江感伤的模样,不知怎么搞的,忽然感到像是同才得到的恋人分手似的,涌现出一股难以名状的依恋之情。

君江故意茫然地凝视着清冈的脸,用伞尖点着小石子,伫立着。

清冈忘记了一切,靠近君江说:“好吧,就休息吧,上哪儿去都行,一块儿去吧。”

“你不骗人?”君江巧妙地使长有长睫毛的眼睛水汪汪的,慢慢地低下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