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舞蹈课(第4/5页)

亨德里克和朱丽叶的关系就这样建立了。黑色女郎是“教师”,换句话说是女主人、统治者;站在她面前的这位面色苍白的男人是“学生”,也就是卑躬屈膝的奴才。他顺从地接受主子经常性的惩罚和难得的奖励。

“看着我!”特巴布公主朱丽叶命令道。她边说边可怕地转动着她的两只眼,而亨德里克则用恳求的目光和胆怯的眼神,盯着她神气十足的架势。

“你今天多美啊!”他终于吭声了,嘴唇费力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她大声呵斥道:“别胡说!我不会比平时更漂亮。”她嘴上虽然这样说,实际上她却慢慢地抚摸胸脯,抻平紧身的短裙上的皱褶,裙子短到膝盖以上。她的那双绿色高筒软皮靴把小腿都裹住了,所以黑色长筒丝袜只露了短短一截。为了衬出美丽的靴子和短裙,她上身穿一件灰色翻毛短大衣,领子高高竖起。她手腕上戴的镀金的手镯叮叮作响。最漂亮的饰物是亨德里克送给她的一条马鞭。这是一条朱红色的、用皮条编织成的、一端有握圈的短马鞭。朱丽叶甩动鞭子,不怀好意地梆梆地敲着绿色马靴,以显威风。

她说:“你又迟到了一刻钟。”然后她停顿了好一会儿。她那鼓起的低窄的额角上,生气地耸起了皱纹。“我的心肝宝贝儿,我还要说多少遍你才能听话?”她阴沉沉地低声问,而后就勃然大怒,“我受够啦!我已经烦了!把你的爪子伸出来!”

亨德里克慢慢地伸出双手,手心向上。这时,他那双着了魔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朱丽叶怒气冲冲的可怕的脸。

她边抽打边扯着嗓子数着:“一 , 二 , 三!”那根漂亮的鞭子呼哨着狠狠抽向他手心,手心上立即鼓出一道红色的血痕。他痛得眼泪直流,歪扭着嘴。抽第一下时,还禁不住低声呻吟了一下,然后咬紧牙关挺住,面容呆板,脸色惨白。

“够了,先受这几下吧。”她说着,突然疲倦地微微一笑,这完全违反了她的游戏规则。这微笑已不再显得威胁和凶狠,而是包含着某种善意的嘲笑和脉脉温情。她放下手中的鞭子。头转了过去,侧着脸,姿态楚楚动人。“换装吧!”她轻声说,“我们要工作了。”

这里没有可供换装的屏风。朱丽叶半闭着眼睛,以漠视的目光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他脱下所有衣服,身体一丝不挂,露出一身有点儿肥胖、汗毛浓重的躯体,然后穿上一件蓝白条纹的背心和黑色短裤衩,最后总算套上一身非常不雅的所谓的“径赛服”,站在她的面前。他的打扮显得滑稽而可笑:一双白色短袜,袜口松垮垮地溜到了脚踝,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凉鞋,那黑得发亮的缎子短裤,通常是小男孩上体育课穿的,那件条纹背心一穿,脖子和胳膊都露在了外面。

她冷冰冰地用蔑视的眼光打量了他一番。“我的心肝宝贝儿,你比上星期又胖了一点儿。”她一边说一边用那鞭子嘲讽地敲打着自己绿色的靴子。

“请你原谅!”他低声请求。白净的脸上凸显着下巴的硬朗线条,太阳穴似乎容易在激动时敏感地紧绷起来,明亮的眼睛里则含着些许怨恨。这一切使他的面容即使在全身打扮得荒唐可笑以致略失尊严的情况下,仍然保持着端庄和严肃。

朱丽叶去开留声机,爵士乐的节奏立即响起,她和着乐声,用嘶哑的声音宣布:“开始啦!”这时她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迅速地转动着凶狠的眼睛。这种表情正是亨德里克现在希望和渴望看到的。呈现在亨德里克面前的那张女人面孔,活像一个凶神恶煞的脸谱。这个凶神坐在原始森林里隐蔽的宝座上,咬牙切齿,转动眼珠,要求用活人供她祭祀。活人祭祀,鲜血流淌,她张开鼻孔去呼吸令她陶醉的血腥味。这时鼓声响起,她高贵的身体开始起舞。臣民们也围着她欣喜若狂地跳起舞来,他们甩动胳膊和大腿凌空飞跃,摇摆着,蹒跚着;他们的吼叫变成纵欲的呻吟,而后呻吟又变成喘息。顷刻间他们又一起倒下,趴在黑神朱丽叶的脚下。他们爱戴这尊黑神朱丽叶,就像一般的人崇拜和钦佩某个人物一样,并愿意为他献出最宝贵的东西:鲜血。

亨德里克开始缓慢地跳舞。然而今天,他那种在受到观众和同事欣赏时,得意扬扬的轻快动作到哪里去了呢?那种得意忘形的劲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现在仿佛是忍受着痛苦勉强挪动脚步的,不过这种痛苦同时也是快乐。他那紧闭着的失去血色的嘴唇,露出了陶醉的微笑,目光则呆滞无神。

朱丽叶自己不想跳舞,只让她的学生单独在那里受苦。她拍着巴掌,厉声喊叫和有节奏地摆动身子来给他使劲。“加快!加快!”她气冲冲地喊叫,“你有没有骨气?你还算一个男子汉吗?你还要当个演员,登台表演去赚钱吗?唉,你这个可怜的笨蛋!”鞭子抽打在他的小腿肚子和胳膊上。这次他没有掉眼泪,眼睛干爽清澈,只有紧闭的嘴唇在颤抖。

他不间歇地蹦跳了整整半个钟头,那样子倒不像是在做可怕的娱乐运动,而是在全力以赴地认真排练。到最后,他急促地喘着气,步子踉踉跄跄,脸上汗水淋漓,吃力地嗫嚅:“我感到头晕,可以休息了吗?”

她看了一下表,冷冰冰地说:“你至少还要不停地跳上一刻钟。”

音乐声又响了,朱丽叶疯狂地拍着巴掌,他再次跳起了舞步复杂的踢踏舞,但是那双穿凉鞋和短袜的脚,已经痛得不听使唤了。亨德里克晃了一下,又站稳了,用颤抖的手抹去额上的汗珠。

“你疯了吗?”她愤怒地喊,“没有我的命令,你竟敢停下来?!你在闹着玩儿吗?”

她将红鞭子对准他的脸抽去,亨德里克赶紧蹲下才躲过这狠狠的一鞭。晚上,真要从额头到下巴带着一道血痕去剧院上班,未免太过分了。此刻,他虽然感情上麻木不仁,可理智还十分清醒,知道真要由着她这么干下去可不行。“算了吧!”亨德里克简短地说,转过身去,又添了一句,“今天够啦!”

她心里很清楚游戏已经结束,就没吱声,仅稍稍叹了一口气,表示轻松下来。她看着亨德里克穿上一件像样点儿的比较厚的红绸睡衣,衣服上有的部位已经破损,于是她坐在了长沙发上。这是一张沙发床,晚上可以在上面睡觉,白天上面铺着沙发罩和杂色的垫子。

“那灯刺眼,请你把它关了!”亨德里克哀怜地恳求着,“到我这里来,朱丽叶!”

朱丽叶走到这暗红色房间的另一端,当走到他身边时,亨德里克柔声地说:“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