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克诺尔克(第2/7页)

亨德里克虽然十分害怕,但他对著名剧作家的到来内心也表示极为兴奋。他相信自己的成就会引起这位独具慧眼且经验丰富的大师的注意。他暗暗发誓:“我要演好克诺尔克!”

为了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这个角色,他这次让克罗格院长亲自担任导演。院长在导演特奥菲尔·马德尔喜剧方面是个老手了。《克诺尔克》是讽刺连续剧之一,描写和嘲笑威廉二世统治下的德国资产阶级。喜剧的主人公是个暴发户,他用不义之财、中庸之道、肆无忌惮和下流卑鄙的小聪明,在最高阶层谋取权势。克诺尔克的故事荒诞不经,而他的神通却令人敬佩。他是代表迅速致富、努力打拼、唯利是图的资产阶级的典型人物。

亨德里克答应把这个角色演得出神入化。他掌握了角色需要的冷酷无情的说话语调,以及可以打动人心的绝望神情。他掌握了刻画不同角色的所有表演技能:一种内心空虚,但乍看却使人迷惘的华丽外表;那种踩着别人向上爬的卑鄙者的巧言令色;野心家惯有的苍白、僵硬,而又貌似英雄般的表情;甚至还有对自己青云直上后头晕目眩,担心一旦粉身碎骨的可怕眼神。亨德里克无疑要通过这出戏一鸣惊人。

在戏中,克诺尔克的情妇,肆无忌惮的程度不亚于克诺尔克本人,她唯一的弱点就是爱上了克诺尔克。特奥菲尔·马德尔用语气坚决,甚至有点儿火气的措辞,写了几封信,竭力推荐一位年轻女郎在这部剧中担当这个角色。尼科勒塔·冯·尼布尔的舞台演出经验虽然不足,且极少登台,即使演出也只是在小城市里,然而她对演好这个角色十分自信,气势上也是咄咄逼人。马德尔以尖锐的言辞威胁克罗格说,如果汉堡艺术剧院领导不安排尼布尔小姐担任这个主要角色,那么这将使剧院遭受到厄运。就是在这个编剧的威胁下,克罗格只好战战兢兢地同意尼科勒塔在《克诺尔克》一剧中试演。

尼科勒塔带了几个红色皮箱姗姗来到剧院。她头戴一顶宽边绅士帽,身穿火红色的风衣。她长着一个突出的鹰钩鼻子,宽宽的额头特别清秀,她还有一对发亮的猫眼。大家立即感到来了一位重量级的人物。莫茨以充满敬畏的声音在汉堡艺术剧院向她致欢迎词,并宣布其饰演的角色,其他人没有表示反对,甚至莫伦维茨也没吭声,尽管她对这个新来的客座演员耿耿于怀。尼科勒塔不需要使用单片眼镜和长烟斗,就足以向人们显示:她是个难对付的风骚女子。

博内蒂和彼得森议论着尼科勒塔算得上美女吗?一向为人热情的彼得森认为她“光彩夺目,艳惊四座”,品相行家博内蒂只是谨慎地说她“令人感兴趣”。“美,根本谈不上,瞧那鼻子!”他鄙夷地说。彼得森则说:“但她的眼睛很漂亮。”他边说边环顾四周,以防让莫茨听见,“瞧她的举止风度!真称得上雍容华贵!”这时尼科勒塔同亨德里克正手挽手在外面招摇而过。她的头形特别具有文艺复兴时期年轻人的风格,这点是由赫尔茨费尔德夫人敏锐的观察力察觉到的,但她做出这一判断时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她酸溜溜地注视着这一对人。

尼科勒塔正在斟字酌句,咄咄逼人地向亨德里克表明,她是有野心的,被激怒时也会搞阴谋。她的嘴唇,线条分明,抹着颜色鲜艳的唇膏,说话时吐字清楚准确。字字句句都经过仔细斟酌,说出来铿锵有力。她发元音时十分流畅、圆润,而辅音的声韵也不会丢失。经过多年的风风雨雨,她眼界大开,处世经验不断积累,能说会道。她当初不善言语,现在则口齿伶俐。她才认识亨德里克几小时,现在却已趾高气扬地对亨德里克说:“理所当然,亲爱的!我们大家都有上进心,要进步你就得使用胳膊肘儿。”

亨德里克好奇地从侧面看着她,心里想此时此刻她的这番表白是真心还是假意,很难判断。也许这种偏激的玩世不恭只是一张假面具,背后却隐藏着另一副面孔。可是谁知道那张隐藏的脸上,是否也像她的真脸一样,有一个鹰钩鼻子和棱角分明的嘴唇呢?

亨德里克不能否认,身边的这个女人给他留下了某种印象。自从认识朱丽叶以来,尼科勒塔无疑是第二个使他用感兴趣的目光去注意的女人。他向他的“黑色维纳斯”忏悔自己的邪念,从而遭到一顿毒打,这次可不是出于宗教礼仪或演戏,而是出于嫉妒和愤怒。

亨德里克被打得疼痛难忍,他呻吟着、忍受着,但心里却有些许快感。最后他向他的公主保证,朱丽叶是他真正的心上人和恋人。可是,当他同尼科勒塔见面时,尼科勒塔尖锐的言辞、明亮诱人的目光和矜持的态度,又使他着了迷。

尼科勒塔的腿并不是真美,而且还有点儿粗壮,但穿上黑色长筒丝袜,摆出一副得意姿态时,就驱散了人们对她腿的任何怀疑。正如亨德里克善于把他那双粗俗的手加以粉饰后弄姿作态,给人以那种歌德雕像上修长、细嫩手指的错觉一样。尼科勒塔交叉其双腿,目光炯炯,神秘地微笑着,把裙子拉过了膝盖。

亨德里克当然看透了她的心思,但还是被她迷住了。对尼科勒塔的两条腿,博内蒂这样的内行人,都已经打量、评价过了。亨德里克幻想着,这两条腿如果穿上朱丽叶那样的绿色皮靴,尼科勒塔就更有吸引力了。亨德里克仰着苍白的脸,用两颗发光的眼珠,贪婪地打量着尼科勒塔。

他喜欢听她用殷勤的表情叙述身世。由于亨德里克出身于普通的市民之家,没有见过大世面,因此他特别爱听尼科勒塔给他讲的那些离奇古怪和可疑的冒险故事。尼科勒塔说,她并不认识自己的父母。

“我爸爸是个骗子,”她愉快而骄傲地告诉亨德里克,“我妈妈是巴黎歌剧院的一个无名的舞蹈演员。我听说她很蠢,但是她的双腿特别性感。”

此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故意地暗示她的腿也很诱人。

“我爸爸是个天才。他不停地奋斗以过上富豪的生活,但他却死在了中国,临终时留下七间茶馆和一屁股债。他吸食鸦片,烟枪是他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她在旅馆里把那个遗物拿出来给亨德里克看。她的举止谦恭有礼,然而人们难免猜疑,这背后是否隐藏着邪恶。她问亨德里克喝茶还是喝咖啡,然后通过电话向餐厅订了亨德里克要的饮料,她语调冷淡,像对人宣布了一道可怕的死亡判决。

接着她又畅谈起自己的青年时代,“我学到的东西并不多,”她说,“但我能够倒立着走,踩着滚动的圆球跑,学猫头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