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是难以置信……”(第8/9页)

他内心世界中最重要的成分是革命信仰。他从不否认这一凸显其追求正确性的不寻常标志,这使其比柏林的其他一般性演员更显得出类拔萃。为此,他积极而巧妙地同乌尔里希斯保持着友谊。乌尔里希斯放弃了汉堡艺术剧院的工作以后,在柏林市北经营一个政治话剧团。

“现在,应该把我们的全部精力投入政治活动,”乌尔里希斯说,“我们必须争分夺秒,决战时刻已经来到!”

乌尔里希斯的“海燕”剧团,以演员卓越的表演技巧和剧本辛辣的讽刺内容,不仅仅在工人阵营引起了轰动,还影响了其他阶层。参加剧团的人员中,除著名的作家与演员外,还有年轻的工人。亨德里克认为,自己可以在“海燕”剧团的小小舞台上抓住难得的机会大显身手。就在乌尔里希斯为俄国作家的访问举行的欢迎仪式上,他向观众宣布了一个特别的消息:国家剧院著名演员亨德里克将客串演出。乌尔里希斯还未介绍完,亨德里克已从幕后矫健地走到了台前。他身穿最朴素的灰色西服,也没开自己的奔驰汽车,而是坐出租汽车来的。“不要提著名的!不要提国家剧院!”他用清脆嘹亮的声音做了演讲,以优美的姿势举起双臂,“我是你们的同志亨德里克!”大家对他报以欢呼声。翌日,严肃的马克思主义文艺评论家伊里希博士在《证券交易报》上写道:演员亨德里克一举赢得了柏林工人阶级的心。

由于以往戏剧演出都安排在柏林西区,以追求最大的商业利益,这受到了居住在柏林市郊的无产阶级的反对。现在亨德里克到市郊这些小地方来,演出时出现的这番如此感人的景象,使人们的心灵得到了安慰。亨德里克属于先锋派!对他自己来说,这是一种内在意识的驱动,而对于像伊里希这样的文学界成员来说,在谈论亨德里克时更应该了解这个思想。凯撒·冯·穆克这类可笑家伙的无端攻击无疑就证明了这点。亨德里克也是文学先锋!对瓦格纳歌剧作新的改编,这种大胆的尝试,当然会引起落后的顽固派的勃然大怒。他老调重弹,声言要建立一个先锋“实验舞台”,上演现代室内剧。这美好的计划,如同他在汉堡想建立革命剧团一样,没有付诸行动。可他常常津津乐道,吊人胃口。多年来,使许多年轻演员和作家陶醉于这项计划。他既然是革命的中坚分子,当然要为此付出努力。经乌尔里希斯的介绍,亨德里克把募捐来的钱献给了共产党的一些基层组织,虽然捐的钱并不多,但他却赢得了声誉。

谁能说他在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他正积极争取实现当代的伟大目标,解决时代的重大课题,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亨德里克对自己的激进思想扬扬自得,因此他瞧不起巴尔巴拉的不坚定性。他认为,巴尔巴拉在枢密院顾问的豪宅和将军夫人的庄园里过着悠闲、自私的生活,沉溺于知识分子怪僻的追求和忧虑中。

对巴尔巴拉的忧虑或追求,亨德里克又了解些什么呢?他对整个人类又了解什么呢?他对人类与政治不都一样不了解吗?现在小柏克真的成了他的仆人。皮埃尔·拉律先生在埃斯帕拉那达饭店设丰盛晚宴招待的那些“年轻的共产党同志”,亨德里克关心他们吗?难道他会更多、更深切地去关心被自己称为是“生命中心”的那些女人吗?

亨德里克是否重新考虑过情人朱丽叶的内心活动呢?他认为朱丽叶会变得惊人地残忍和快乐。朱丽叶得到了许多钱,又可以挥舞鞭子了,她还有什么理由不满意呢?然而,亨德里克从来没有思考过,非洲女郎用阴郁的神情盯着他用意何在。捉摸不定的命运,把异族少女从风光明媚的大自然抛进了这个声名狼藉的文明世界,她是否思念家乡,盼望回到更漂亮的非洲去呢?她那神秘莫测的心,是真正爱上了这位脸色惨白、追求痛苦的朋友,还是开始恨他呢?这一切,亨德里克都不理解。对于他来说,特巴布公主朱丽叶只是个具有魅力的野蛮女性、野美人。只要他向她屈服,就永远能从她那里吸取新的力量。

他不了解朱丽叶,同样也不了解巴尔巴拉,也不了解自己的母亲贝拉。可怜的妈妈的来信,他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她诉说:“丈夫克贝斯和女儿约茜是两个活跃而又十分轻浮的人,他们给自己添了不少麻烦。父亲克贝斯的生意彻底破产了。经济危机!”贝拉夫人在信中怨天尤人地写道,“你善良的父亲也成了危机的牺牲品。他的全部投资和存款化为乌有。要不是儿子在关键时刻汇来一大笔款,可怕的灾难会吞掉整个家庭。”妹妹约茜还是老样子,每半年至少要订一次婚,每次订婚总是那么不称心,每次解除婚约,母亲总感到松了一口气。

尼科勒塔到柏林来过一次,但待了没多久就被她的丈夫马德尔用一封威胁埋怨的电报催了回去。“我和他一起生活,感到非常非常幸福。”尼科勒塔声称。如往昔那样,竭力让自己的眼睛闪亮。后来,真相大白:两年以来,马德尔一直住在疗养院里,尼科勒塔在他身边充当护士,陪他度过了艰难时光。当谈到这位天才对自己表示真诚的感谢时,她从内心发出了温柔的微笑。

“现在他的身体好多了。”她充满希望地说,“不久我们要到南方去,他需要阳光。”

亨德里克虚伪地吹嘘的“生命中心”,尼科勒塔也有。精神抖擞的乌尔里希斯也有,他耐心地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这天准会到来!”他深信不疑地向自己保证,向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保证。小伙子米克拉斯,从内心深处发出充满自信的声音:“这天一定会到来!”他所指的是“元首”上台的那天。届时,他的敌人将全被消灭,而首先要消灭的是那最可恶、最令人讨厌的敌人——亨德里克。米克拉斯怀着满腔怒火,无可奈何地看着敌人飞黄腾达。仇人的垮台,将是那“伟大日子”的最令人幸福的事件,也是具有伟大意义的一件事。米克拉斯,正如他的政敌乌尔里希斯一样,演戏仅仅是为了伟大的目标。他早已不演戏了,他在为纳粹青年运动工作。他的任务是为露天剧场和会场排练“元首”统率下的“青年”举行庆祝和宣传活动的场景。这项工作使他那无知而热烈的心得到了安慰。在米克拉斯的指导下,他的青年同志们在咆哮,声称他们要打败法国人,永远忠于领袖。米克拉斯现在看上去要比在汉堡时健壮和活泼多了。他面颊上的黑坑几乎没有了。

这个日子正在临近:炽热的信念激励着米克拉斯、乌尔里希斯前进和其他数以百万年轻人的热情。亨德里克在等待何种日子呢?他等待的只是扮演新的角色。在一九三二年至一九三三年的演出旺季里,为纪念歌德逝世一百周年,国家剧院重新排练《浮士德》,亨德里克扮演的角色是梅菲斯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