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艾米的大脑(第4/12页)

在我决心去纽约寻求医疗救助的时候,我所体验到的失落已不仅仅来自我的阴茎,也不仅仅来自膀胱括约肌的功能失灵——不是在未来等着我的是被阉割的命运那样的危机感,即使那样我还是能指望除了身体外我别无损失。这次的问题是出在我的头脑里,而且这次我的预感也不是什么一时的心血来潮,尽管我知道,这预感也不比心血来潮强多少。)

我找了个借口告别托尼,饭也没吃就回到了宾馆。可到了房间里,我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艾米的号码。我肯定是写在床头柜上的一张便笺纸上的,可它不在那里,也不在床上,也不在柜子上,也不在地毯上,我特意跪下来用手指仔仔细细地在上面检查过。我还检查了床底,可那儿也没有。我检查了我带过来的每一件衣服的口袋,连我还没穿过的都查了。我几乎是在房间里来了次大扫荡,连那些毫无可能的地方——譬如小冰箱——也没放过,最后才想起把皮夹子掏出来看一看,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片就在里面——它一直就在那里。我并没有忘记带上她的号码去皮尔鲁吉饭店,可我却忘记了号码一直在皮夹子里。

电话上的灯光在闪烁。我想也许是艾米再次发来更长的留言,就拎起电话听了起来。是比利·大卫多夫从我自己家里打过来的。“内森·祖克曼,这个地方太好了。虽然小,却很适合我们居住。我还拍了些照片,希望你不会介意。看见这幢房子、这个池塘、纵横的沼泽地、这里的一切,杰米一定会乐得合不拢嘴。罗布·马西真是个活宝。让我们赶快把手续办完吧。不管需要什么书面资料,我们都可以拟定。罗布说等你安定下来他就会开车把你的东西送过去,不过如果你有什么东西急要,我今晚就可以帮你带过去。我在这里还要待一小时,如果你回电的话。待会再聊。谢谢你。能住在这里真是天大的幸事。”

他的意思是,对杰米那是天大的幸事。一切都为了杰米。如此情深意笃,能给予杰米快乐就是他的快乐。比利想要什么呢?只要是杰米想要的。什么会让比利快乐呢?只要是让杰米快乐的。什么吸引古道热肠的比利?杰米!杰米!至高无上的杰米!我祝福这份不可思议的崇拜永不落幕,真是幸运的一对!可万一哪天她对他的细心呵护不耐烦了,对他的行为举止不再表示嘉许,对他的热情不再有积极的反应,这个可怜的、脆弱的、温柔的男人又该如何是好呢!没有她,他的日子简直一天也过不下去,他每天都要把她想上五十遍才算够。她永远都可以随便欺负这个死心塌地的俘虏。他到死都会想着她。即便是躺在临终的床上,他脑子里还会想着她。

比利是在八点半打来电话的。如果他在那里再待一个小时,那么他在半夜十二点之前是不可能赶回西七十一街的。我可以打电话给她,借口说要安排一下换房的具体日期,虽然我已经无意换房了。我也可以打电话过去对她实话实说:“我想要见你——不能见到你令我无法忍受。”直到午夜,这个我一共才接触过三次的年轻女人——而且每次都来去匆匆——都会和她的猫咪一起坐在家里,或许还要加上克里曼。

快打消这个自我折磨的念头吧。上车,打道回府吧。伟大的探险就此结束。

第二条留言是来自克里曼的。他问我是否愿意为了他去和艾米·贝莱特谈一谈:她在手术前答应他的,可现在她又变卦了。他只拿到了洛诺夫那本幸存的小说前半部分的手稿复印件,如果他读不到后面的部分,那么这些材料就是毫无用处的,而仅仅在两个月前她还向他保证过会让他读到的。她还给了他一些洛诺夫的家庭照,并且祝愿他写作顺利。“如果你愿意,祖克曼先生,请帮帮我。她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是手术的关系。人家把她掏空了,她受到了伤害。手术后她得了严重的精神障碍。不过,也许她会听你的。”

克里曼?这个人简直不可思议。你这个臭虫,你这个老不死,这些话还在余音绕梁,他就又打来了电话,甚至连道歉都不说,直接要求我帮助他!难道我之前没有告诉过他我会千方百计阻挠他的计划吗?他是个勇往直前的人呢,还是个思路混乱的人,或者是那种只要是他们认准了就绝不会放手的厚脸皮?对这样的人,无论你如何回绝,你就是摆脱不掉他。无论你怎么做,他们都不会放弃竭力从你的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的。无论他们做什么,无论他们说出怎样可怕的脏话,他们永远都不会认识到自己的生活习性是如何不可救药地逾越了做人的底线。是啊,一个高大、强壮、英俊的小伙子——他对自己俊秀的脸蛋满是自信——是毫无忌讳地侮辱别人之后仍能若无其事地回来。

会不会是我忘记了我们之间还有过进一步的接触呢?如果有,是在什么时候呢?“也许她会听你的。”如果他知道我们只见过一次面,他怎么会以为艾米·贝莱特会听我的呢?他会不会根本不知道这个情况呢?克里曼不可能知道我们曾经见过一次面。除非我告诉他。也许是她告诉他的。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告诉他的!

我把艾米的号码摆在电话机旁边,拨通了电话。她接起电话,我对她说了类似于我原本想对杰米·洛根说的话。“我想去你那里和你见面。我现在就想和你见面。”

“你刚才去哪里了?”她问。

“我把饭店给搞错了。对不起。告诉我你的地址。我想和你谈谈。”

“我住在一个糟糕的地方,”她说。

“告诉我你住哪里,拜托你了。”

她告诉了我,我随即叫了辆出租车赶往她在第一大街上的家,因为我必须弄清楚别人对洛诺夫的非议是否属实。别问我为什么必须弄清楚。我也不知道。这种刨根究底的精神虽然荒谬,但我就是想弄清楚。不管多么荒谬,我就是想。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他的奋斗早已结束,可是突然间来了一阵冲动……为了什么冲动呢?人生里的种种激情都已经历过一遍,难道还不够吗?人生的神秘莫测都已经历过一遍,难道还不够吗?难道还要再次去经历无常的命运吗?

去她家的路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尽管这个地区似乎很不适合这样一个女人——她可是一位杰出的作家的伴侣——居住,也很难把这幢大楼称为是她的家。临街的底楼有一家意大利面馆,旁边还有家爱尔兰小酒吧,大楼的正门没有上锁,通往楼梯井的腰门也是如此。一只瘪塌塌的铁制垃圾桶硬是被塞进了楼梯旁一个黑暗的壁龛里。我摁下在一排信箱旁边的门铃,看见有一只信箱上面连锁都没有了,开了条细口的信箱门微微张开着。我怀疑我摁的门铃已经损坏,因此楼上传来的艾米的声音让我吃了一惊。“小心点上来,楼梯的台阶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