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她被带入了大海(第3/6页)

最终,外科医生开始在手术期间使用电刺激,这有助于他们在进行不可逆的切除之前确定大脑的各机能的分区。这样可以保证他们不会误切,比如说不小心把病人的听觉、味觉或是视觉区域给切掉了。用电刺激大脑不但成为令脑外科手术更为安全的重要环节,也成为一种核心工具来探索精妙的器官定位。神经外科医生成为神经制图师,他们所做的不仅是勾勒出运动皮层的轮廓,还涉及皮层中所有复杂的分化,细化到哪一个脑区对手指进行控制,哪一个脑区对脚趾进行控制。

当布伦达·米尔纳在1950年到蒙特利尔神经学研究所时,那里的创始人兼首席外科医生怀尔德·潘菲尔德已经成为神经制图师之王。

与所有对大脑工作机制感兴趣的人一样,米尔纳也拜读并研究过怀尔德·潘菲尔德的“小矮人”插画。这些插图发表在潘菲尔德最畅销的著作《人类的大脑皮层》(Cerebral Cortex of Man)上,并被许多学术或大众刊物所转载,这些插画简洁而有力地对神经解剖学研究进行了指导。插画分为两个图,都是一个奇怪的人类卡通形象,覆盖在另一个大脑区域图上。在第一个图中,这个人代表着运动皮层,那是一条只有3/4英寸宽的狭长神经纤维,拱悬在一个脑半球上面,中间部分微微向下弯曲,又接着连到另一个半球上。由于大脑两侧的运动皮层大抵相同,因此潘菲尔德的图只显示了一边半球。在其最顶端,他的小矮人将脚趾头插在两个半球之间的沟裂里面,这条就是所谓的中央沟,这样表示是因为皮层的这个部分受到电刺激时,潘菲尔德的病人脚趾头会抽动。按照连孩童都知道的顺序,接下来应该是脚踝,膝盖、臀部,然后是躯干,一直到矮人的肩膀,它有点儿向右边靠,因为大脑的顶部明显地倾斜。然后事情就变得奇怪了起来。首先,肩膀下面并不是脖子,如你所料潘菲尔德的矮人暂且还没有头,接着大概1厘米左右的距离,覆盖在运动皮层上的是手肘和手腕。还有,纵观全图,有个地方比其他所有的身体部位要占据更多空间,那就是接下来的手。他的手是巨大的。光是手掌根部就比整条腿所占的脑区要多,而他的大拇指简直就跟矮人小杰克·霍纳(Little Jack Horner)一样。大拇指甲盖的定点大约在皮层一半的位置,向下一点点儿,小矮人的头终于出现了。他像个尼安德特人一样,额头很短,因为潘菲尔德只有刺激很小一片神经的时候,才会引起额头抽动。出于同样的原因,他的耳朵也小到几乎看不见。然而,他的嘴却跟手一样巨大。潘菲尔德发现,通过对他病人的大脑电击,其中“代表‘吃’这个动作的皮层区域”在运动皮层的表面占据了很广的部分,因此电击其中一个部位可能会导致“动着舌头的咀嚼动作”,而去刺激旁边的另一个点可能会导致“发出声音的咀嚼”。

潘菲尔德的第二个矮人是他第一个的补充版本,代表着相对于大脑运动皮层的躯体感觉,用另一个卡通人来表示大脑控制我们触觉的区域。躯体感觉皮层的面积仅次于运动皮层,它们几乎是一样大的。如果你看到一个女孩儿绑着两个头绳,一个在另一个的后头,那躯体感觉皮层就是后面那个,更靠近她的后脑勺。潘菲尔德精心的绘图显示,不同身体部位的大脑区域在躯体感觉皮层上的分布走向,几乎跟他们在运动皮层上的分布是一一对应的。所以,如果在病人的运动皮层上对某一点进行电击,导致他的脚后跟收缩,那么若是在半英寸后面的对应点电击,病人就会感觉有人在碰他的脚踝。不过也有少数例外。例如,潘菲尔德运动皮层上的矮人没有生殖器,而他的躯体感觉矮人,在他脚趾下边有一个小小的阴茎偎在中央沟里。

不过,潘菲尔德的运动皮层和躯体感觉皮层的图最重要的区别在于,获取这些图的方法。潘菲尔德可以通过简单的观察来获得运动皮层图。当他对病人的大脑某点进行刺激时,他会注意病人的身体某一部分在动,并做下记录。然而躯体感觉皮层的映射,则需要患者的积极参与。病人必须准确地报告给潘菲尔德,他们觉得自己的身体哪里被触到了。当然这也意味着,病人必须是有意识的。

但潘菲尔德并不是第一个对有意识的病人进行手术的神经外科医生。在19世纪末,英国一位名叫维克多·霍斯利(Victor Horsley)的英国医生发现,只要事先在病人的硬脑膜上注入大剂量的可卡因,病人就可以在清醒的时候接受手术。到潘菲尔德的时代,注射局部麻醉几乎已经是常态,合成的普鲁卡因取代了可可类植物的萃取物。不过潘菲尔德虽然不是第一个让手术台上的病人保持清醒并电击他们大脑的人,但是,其具有开创性的工作在于将精细报告法和手术方法进行了独特结合。其他外科医生一般是在颅骨上开一个小洞,只能看到大脑表层上小小的区域,但潘菲尔德喜欢开一个大约4~5英寸的,大大的“骨盖”,露出一片异常巨大的皮层,以便他任意切割或刺激。这令他比前人在颅内神秘地带的制图上取得了更为骄人的进步。

早在1928年,潘菲尔德就开始思索,是否可以“机构里的神经学家们能够与神经外科医生共同工作,而基础科学家也可以带着新的技术加入这个共同的工作群体”。他一直不懈地进行游说,直到1934年在洛克菲勒基金会(Rockefeller Foundation)的百万美元资助下,蒙特利尔神经学研究所成立了。这个机构是前所未有的,在这样一个地方,科学家和医生整天待在一起,直到他们之间的界限渐渐模糊。神经外科医生、神经学家、精神病学家……他们各自从不同的角度在进行脑部研究,在“神经”里,他们可以集合个体的力量,抵消个体的弱势,去追求共同的目标。而这个目标直截了当且意义深远。潘菲尔德希望,“神经”可以“打开大脑生理学和大脑心理学的局面。然后,也许我们会为研究人类心灵提出更多有效的方法”。

当布伦达·米尔纳1950年踏进“神经”的大门时,研究所已经成了世界领先的跨学科大脑研究中心。潘菲尔德的雄心被以文字的形式雕刻在石头上。踏上大厅的台阶,米尔纳看见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一个巨型的自然之母大理石雕塑,她羞怯地拉开自己的长袍,赤身裸体象征着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示给科学。这个雕像跟大厅里其他部分一样,由潘菲尔德亲自与一位建筑师合作设计,而米尔纳环顾四周,她的目光被房间里许多精妙的隐藏信息所吸引,而只有对大脑的语言非常熟稔,才能解读这些秘密。天花板上的装饰所呈现的东西,细看才发现那是小脑细胞的艺术化表现,而天花板的中央是研究所的徽标,那是被奇特符号围绕的一只公羊的徽章。只有少数进到这里的人会联想起白羊座,在占星学上,公羊就是大脑的统治者。而更没什么人会想起那些奇怪的符号,它们是在埃德温·史密斯纸莎草卷轴(Edwin Smith Papyrus)中选取的象形文字,那是第一个可以考证的代表“大脑”一词的文字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