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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的夜里,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只不过,安娜还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当她问起玛雅时,厨房里那些比较年长的女生对她嘲笑不已:“她?她跟凯文跑了。不过小甜心,不用担心!等到他占有她以后,他就会把她扔掉的,球队里没人会和小鱼交往的!”

她们的笑声在安娜的肺脏撕出孔来,她的喉咙一阵揪紧。当然,她大可以直接去找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她站在原地,将手机握在手上数分钟,却没有打电话。是的,她已经被怒火冲昏头了。当你最要好的朋友第一次抛弃你、投入男生的怀抱时,你所感到的失落是无法比拟的;在你十五岁时,派对结束后你独自走回家的路是最为沉默的一段路。

当安娜和玛雅在孩提时代拯救了彼此的性命时,她们也找到了彼此:其中一人将另一人从冰洞中拉出,而另一人则让其中一人免受孤独的折磨。她们在许多方面都处于彼此的对立面,但她们都非常喜欢跳舞、高歌、狂飙雪地摩托车。那是一段相当长的路。最要好的朋友。比对方男朋友还要好的好朋友。在她们对彼此承诺过的所有事情中,最重要的就是:永远不会抛下彼此。

厨房里的那些女生还在嘲笑安娜。她们正在对她的衣着和身材品头论足,但她早就不在意了,她早已在学校走廊上和网络讨论区里听过这类评论。利特在一个角落里,步伐不稳,他瞥见了她。安娜吼道:“下地狱去。”因为他们都可以下地狱去。全都可以下地狱去。

当她走出大门时,她最后一次停了下来,考虑要不要打电话给玛雅。也许上楼转一圈,寻找她。但是,她可不会寻求、祈求别人的关注。就算身处一座一年当中有九个月被白雪所覆盖的小镇,待在某个比你稍微还受欢迎的人的阴影下,仍是无以名状的凄冷。安娜将手机调到无声模式,将它扔到自己的袋子里。人性有许多缺点,但最强烈的缺点莫过于骄傲。

她瞥见亚马,抓住他的肩膀。他已经喝得如此醉,甚至连视力检查表最上层的一排大字都看不清楚。安娜叹息一声道:“如果你看到玛雅,告诉她我没时间等她决定自己喜不喜欢花生。”

亚马困惑不已,口吃起来:“哪里……我说……什么……我是指……谁?”

安娜朝天翻了个白眼,说:“告诉玛雅,我要闪人了。”

“哪里……她在哪里?”这个问题让他清醒过来,他的声音变得严肃多了。

安娜几乎为他感到难过起来,说道:“噢,亚马,你还搞不清楚吗?试着到凯文卧室找找看!”

亚马全身裂成无数隐形的碎片,但安娜再也没办法停留。当她自己崩溃的时候,她可不想留在这间屋子里。她在身后甩上了大门,夜间的寒冷抚摸着她的双颊。她的呼吸顿时变得轻松起来,心跳也减缓下来。她更适合在户外活动,要她待在被窗户封锁的室内,就像是被关在监狱里。人际关系、努力交朋友、被别人接纳、挨饿、用砂纸将自己的本性越磨越渺小,这使她感觉像患了幽闭恐怖症。她在黑暗中取道穿越森林,她觉得在那里远比在一间人满为患的屋子里来得安全。大自然从来不会让她感到不舒服。

玛雅永远不会向自己最要好的朋友透露的唯一秘密,就停留在恩达尔家别墅楼上,一扇关上的门后。直到最后一刻,当她在凯文身体下方已经无法呼吸之际,她仍坚信:“别怕。安娜会找到我的。安娜从来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亚马将永远无法说明自己的理由。也许是出于嫉妒心,也许是出于骄傲,也可能和自卑情结有关。绝对和热恋有关。两名青少年代表队球员坐在阶梯上负责看守,当他们告诉他不准上楼时,他朝他们咆哮道:“你们他妈的是几线的替补?”这不只让他们大惊失色,也吓了他自己一跳。

待在小联盟和男童冰球队的这些年里,人们一直说他的双腿确实高人一等,但这不是他能够撑到今天的关键。关键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睛总是动得比别人快,他看到的总是比其他任何人多,记得每次攻击的每个小细节。后卫群的位置、守门员的动作、某个队友将冰球杆放在冰面上时最细微的动静,都逃不出他的眼角。

受到惊吓的青少年代表队球员让路了。楼梯可区分为三个部分,下一层楼的玄关处悬挂着恩达尔一家的照片,旁边则是凯文的个人照,而且到处悬挂着他的个人照——五岁时穿着冰球装的照片、六岁时的照片、七岁时的照片。每年不变的微笑。相同的眼神。

他们将会问亚马,他究竟听到了什么,他究竟在哪里。他将永远无法说明,自己听见的究竟是“不要”还是“停”;或只是一声从手掌后方传出的绝望、被压制住的尖叫声,让他有所反应。也许,上述几项无一符合。也许他只是出于直觉,打开了门。他们会问他,当时是否喝醉了。他们将会指控般地对他咆哮:“但是你不是已经暗恋那个女生很多年了吗?你现在还是喜欢她,不就是这样吗?”亚马对此唯一能够回答的是,他的眼神的确高人一等,甚至比他的双脚还要快。

他压下门的把手,站在凯文房间的门口处,看到了施暴行为,以及被扯烂的衣裳,还有泪水,以及小男孩掐在小女孩脖子上、殷红色的指印。一具躯体压在另一具躯体上,违反它的自由意愿。他看见了一切,而且会在事后梦到最荒诞、最诡异的细节:究竟是哪些NHL球员的海报挂在墙上。亚马出于最简单的理由记得这个细节:他自己床铺上方的墙壁上也挂着一模一样的海报。

当亚马破门而入时,在两秒钟的时间里,凯文失去了专注力。而玛雅只需要一半的时间。就她记忆所及,那并不是一个反应,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生存的本能。她顺利地用膝盖顶开凯文,挤出一道狭小的缝隙,将他的身体从她身上推开。她使尽全力猛打他的脖子,而后跑开。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出那个房间的,她在路上经过哪些人的身边,她是否对把守阶梯的青少年代表队球员拳打脚踢。也许派对上的每个人都已经喝得烂醉如泥,没有注意到她;也许他们只是假装视而不见。她踉踉跄跄地跑出门,只管没命地飞奔。

时序已进入三月中旬,但当她在黑暗中沿着路边行进时,双足仍被厚重的积雪所包覆。她的泪水流出眼眶时仍是暖热的,但当它们流到脸颊上时,已经结冰了。“你无法在这座小镇里生活,你只能设法生存下来。”妈妈这么说过。这句话放在今晚,再真实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