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4/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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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下手,就给杰尔比埃眉弓开了个口子。一个名叫瓦尔苏松的公证人的儿子骂我“纳粹”,我就打断他三节脊椎骨,以便纪念参加党卫军的什勒米洛维奇,他战死在俄罗斯前线,或者死于冯·伦德施泰特反击战中。剩下来要制服几个高卢小子,也只有夏泰尔热拉尔、圣蒂博、拉罗什波,全让我给收拾了。从此以后,我来代替德比戈尔,开始上课时朗诵莫拉、夏克、贝罗的作品选段。大家对我这种强烈的反应都疑虑重重,课堂上听得见嗡嗡飞的苍蝇,笼罩着犹太恐怖的气氛,而我们的老教师脸上又有了笑容。

说到底,我的同学何必都摆出一副厌恶的神情呢?

莫拉、夏克和贝罗,不是很像他们的祖父吗?

我让他们发现他们同胞中最圣洁、最纯粹的人,表现出极大的热心肠,可是这些家伙非但不知恩图报,还把我视为“纳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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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德比戈尔建议说:

“您让他们研读乡土作家吧。这些小青年都蜕化变质了,有必要关注他们父辈的美德。这会改变他们,不再受托洛茨基、卡夫卡和其他茨冈人的影响。况且,他们根本就不理解。殊不知要读这些作者,身后必须有两千年遭受暴行的迫害史,我亲爱的德比戈尔。我若是瓦尔苏松,就不会表现得那样好高骛远!我只会满足于研究外省,饮用法兰西的泉水!这么着:在头一学期法国教育体制一学年分三个学期。我们给他们谈您的朋友贝罗。我觉得这个里昂人完全合适。就《萨博拉的辣妹们》讲解几个选段……接着选读欧仁·勒鲁瓦的小说:《乡巴佬雅库》和《德·拉哈尔菲小姐》,两部作品能向我们揭示佩里戈尔的地方美。借助莱翁·克拉代尔,可以到凯尔西地区逛一逛。再由夏尔·勒戈菲克保护,到布列塔尼逗留几天。鲁内尔会带我们去勃艮第那边。看完吉约曼的《一个普通人的生活》,波旁内人对我们就没有秘密可言了。阿尔封斯·都德和保尔·阿雷讷,能让我们闻到普罗旺斯的芳香。我们也要提及莫拉和米斯特拉尔!到第二学期,我们就要由勒内·布瓦莱夫陪同,去都兰地区享受秋天。您读过《俯栏杆的孩子》吧?太精彩了!第三学期着重阅读第戎人,爱德华·埃托尼埃的心理分析小说。总之,了解多愁善感的法兰西!我这读书大纲您满意吗?”

德比戈尔微笑起来,用力握住我的双手。他对我说道:

“什勒米洛维奇,您不折不扣,真是兜售保王党报纸的报贩!哈!本土的法国青少年,如果都像您这样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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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比戈尔经常邀请我去他家里。他居住的房间堆满了书籍和文稿。墙上挂着几个狂热分子发了黄的照片,有比什洛讷、埃罗尔帕齐,以及埃斯特瓦、达尔朗和普拉通三位海军上将。他那年迈的女佣给我们上茶。约摸晚上十一点钟,我们到波尔多咖啡馆露天座喝了杯开胃酒。他头一回听我谈到莫拉的生活习惯、普若的山羊胡子,显得特别惊讶。

“可是,拉斐尔,您那时还没有出生呢!”

德比戈尔心想,这是一种灵魂转世的现象,我前世曾是一个狂热的莫拉分子,一个百分之百的法国人,一个无条件的高卢人,同时又分身为一个合作的犹太人:

“哦!拉斐尔,我真希望一九四〇年六月您也在波尔多!想象一下!一场毫无节制的狂舞!那些先生留着胡子,身穿黑礼服!有些是大学老师!有些是共和国的部长!他们闲聊!他们挥舞着手臂!大家听雷达·凯尔、莫里斯·舍瓦利埃唱歌,不料,劈里啪啦!一群黄头发的家伙,光着膀子冲进交际咖啡馆!进行一场屠杀游戏!那些留胡子的先生被抛到天棚上!一排排酒瓶掷到墙上摔碎!玻璃瓶碎片将那个佩尔诺德脑袋开了瓢儿,鲜血汩汩流出来!老板娘名叫玛丽雅娜,她跑过来,跑过去,连连小声惊叫!她是个老婊子!娼妓!她的裙子也脱落了,被一排子弹打倒!凯尔和舍瓦利埃都没了命!拉斐尔,在我们这样善于思考的人看来,这是多么惨不忍睹的场景!这是何等的报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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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终厌倦了扮演苦役犯看守的角色。既然我的同学不肯接受莫拉、夏克和贝罗,既然他们不屑于阅读夏尔·勒戈菲克和保尔·阿雷讷的小说,德比戈尔和我,我们可以谈谈“法兰西的才华”更具普遍意义的几个方面:泼辣和粗犷、古典主义的美、道德学家的中肯、伏尔泰式的嘲讽、心理分析小说的细腻、英雄主义的传统,体现在从高乃依到乔治·贝尔纳诺斯的作品中。德比戈尔对伏尔泰极为不满。这个“投石党”和反犹太人的资产者,也同样令我反感;不过,我们在《法兰西才华概论》中,如果不提及伏尔泰,别人就会指责我们有失偏颇。

“咱们要理智一些,”我对德比戈尔说道,“您非常清楚,我更喜欢约瑟夫·德·迈斯特尔。咱们还是克制一点,谈谈伏尔泰吧。”

在我们的一次讲座过程中,圣蒂博再次扮演了刺头的角色。“拉法耶特夫人妙笔下纯法兰西的优美”,德比戈尔一句失言,惹得我这位同学愤然而起。

“什么‘法兰西才华’,什么这‘主要是法兰西的’,‘法兰西传统’,‘我们的法兰西作家’,你们什么时候不再重复这些话?”这个高卢青年吼道,“我的导师托洛茨基说过,革命没有祖国……”

“我的圣蒂博老弟,”我反驳道,“您又惹我生气了。您脸蛋的肉太肥厚,血液也太黏稠,嘴里吐出托洛茨基的名字,就等于一种亵渎!我的圣蒂博老弟,您的曾叔祖父夏尔·莫拉就写道,一个人如何没有耕耘法兰西土地上千年,就读不懂拉法耶特夫人的作品,也读不懂尚福尔。我也要对您这样讲,我的圣蒂博老弟:必须遭受迫害、火刑和集中营生活长达千年,才能每行每句读懂马克思,或者勃隆斯坦……勃隆斯坦,我的圣蒂博老弟,而不是您堂而皇之讲的托洛茨基!这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我的圣蒂博老弟,否则的话,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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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家长协会表示愤慨,校长传唤我去他办公室。

“什勒米洛维奇,”校长对我说道,“杰尔比埃、瓦尔苏松和拉罗什波几位先生,指控您打伤了他们的儿子。保卫您的老教师,这当然很好,可是行为竟然如此粗鲁!……您知道瓦尔苏松住院了吗?您知道杰尔比埃和拉罗什波视听都模糊了吗?高等师范学校预备班的优等生啊!这要坐牢的,什勒米洛维奇,坐牢!您首先得离校,今天傍晚就离开!”

“假如这些先生愿意拉我上法庭,”我对校长说道,“那我就会彻彻底底地澄清。有人会给我大做广告。要知道,巴黎可不是波尔多。在巴黎,舆论认为有理的一方,总是可怜的犹太青年,永远不是粗野的雅利安人!我能绝妙地扮演受迫害的角色。左派会因此组织群众大会,发表宣言;请相信我,在一份宣言上签名,支持拉斐尔·什勒米洛维奇,是一种很合乎潮流的举动。总之,这件事情闹大了,会严重损害您的升迁。好好想一想吧,校长先生,您这是往钉子上碰啊。这种事件,我可驾轻就熟了。想一想德雷福斯上尉吧,还有近来,一个当了逃兵的犹太青年雅各布也闹得沸沸扬扬……在巴黎,我们成了追捧的对象。大家总认为道理在我们一边。有什么事都能原谅我们,一笔勾销了。战争结束以来,应当说自从中世纪以来,道德机构全一边待着去了,有什么办法呀!您还记得法国人那种美好的习俗吧:每年到复活节,图卢兹伯爵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扇犹太人团体首领的耳光,那首领还恳求他:‘再扇一下,伯爵先生!再扇一下!用您的剑柄打吧!您就把我劈了吧!把我的内脏全掏出来!你再践踏我的尸体!’多么幸福的时期啊!我的图卢兹犹太祖先怎么可能想象出,我会打断一个名叫瓦尔苏松的脊梁骨?我会把一个名叫杰尔比埃的,还有一个名叫拉罗什波的眼珠打冒了?校长先生,人人都会轮到机会!报仇是一盘我们吃的冷菜。千万不要相信我痛悔了!您向这几个青年的父母转达,我很遗憾没有杀了他们!您想想吧!刑事法庭的仪式!一个面色苍白而情绪激动的青年宣布,他要报复图卢兹伯爵每年对他祖先的凌辱!萨特要年轻好几个世纪,以便为我辩护!大家欢庆胜利,会抬着我从星形广场游行到巴士底广场!我也会被人誉为法国的青年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