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采奏鸣曲(第6/25页)

他又发出他那种独特的声音,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喝了一口茶。

“不,话说回来,还是这样好,还是这样好!”他大声地说,“这是我的报应!但问题不在这儿。我想说,要知道,在这种事情里,受骗上当的只是那些不幸的姑娘。她们的母亲是知道这一点的,尤其是那些受过自己丈夫熏染的母亲,对这一点更是了解得一清二楚。她们装作对男人们的纯洁深信不疑,可实际上她们的做法却完全不是这样。她们知道,为她们自己和她们的女儿,下什么样的钓饵才能使男人上钩。

“只有我们男人才不知道,而我们之所以不知道,是因为我们不想知道,可是女人们却很知道,我们的所谓最崇高和最富有诗意的爱情,并不取决于对方的道德品质,而是取决于双方肉体上的接近,同时也取决于对方的发型、衣服的颜色和式样。您试问一个以勾引男人为己任、精于此道、专爱卖弄风情的女人,她情愿冒哪一种风险:情愿当着被她勾引的男人的面被揭露为撒谎、残忍甚至荒淫放荡呢,还是情愿穿着缝工粗糙、式样难看的衣服出现在他的面前?无论哪一个女人都宁愿选择前者。她知道,我们这帮哥儿们总是胡扯什么高尚的情操,而实际上我们需要的只是她们的肉体,因此我们会原谅一切卑鄙的行为,就是不能饶恕服装的样式丑陋平庸,品位低级。一个专爱卖弄风情的女人是自觉地知道这一点的,而任何一个天真的少女也像动物出于本能一样,不自觉地知道这一点。

“因此就出现了那些叫人作呕的紧身衫,那些假臀部,那些裸露的肩膀、胳膊甚至胸脯。女人,尤其是那些被男人调教过的女人,知道得很清楚,那些关于崇高目标的高谈阔论不过是空谈罢了,男人们需要的是肉体,以及使肉体显得最富有诱惑力的一切。于是女人们就投其所好。我们对这种不成体统的事已经习惯,而且这种习惯已经成了我们的第二天性,如果我们抛弃这种习惯,看一看我们这些上层阶级的生活,看看它的卑鄙无耻的真面目,就不难看出,这不过是一所大妓院罢了。您不同意吗?对不起,我会加以证明的。”他打断我的话,说道,“您说,我们上流社会的妇女与那些妓女的趣味完全不同,可是我说不,我这就来证明给您看。如果人们的生活目的不同,生活的内容不同,那么这个不同就必定会反映到外表上来,外表也会不同。但是请您看一看那些不幸的、被人瞧不起的女人,再看一看那些最上层社会的太太们吧:同样的装束,同样的款式,同样的香水,同样地裸露着胳膊、肩膀和胸脯,同样地把突出的臀部裹得紧紧的,同样热衷于各种钻石,各种贵重的、亮光闪闪的装饰品,同样地寻欢作乐、跳舞、听音乐和唱歌。那些女人不择手段地勾引男人,这些太太也同样如此,毫无区别。如果要做一个严格的判定的话,只能说:短期的妓女通常被人瞧不起,而长期的妓女却受人尊敬。”

“是啊,于是这些针织衫呀,卷发呀,假臀部呀,就把我给逮住了。要逮住我是很容易的,因为我受的就是这种环境的熏染,我们这些自作多情的青年男子,就像温室里的黄瓜一样,在这样的环境里被催熟了。要知道,我们不做任何一点体力劳动,我们富于刺激性的过量的食物别无他用,只会不断地燃起我们的情欲。您惊讶也罢,不惊讶也罢,事实就是如此。要知道,直到不久前,我对于这一点还一无所知,现在才恍然大悟。因此我感到痛苦,我痛苦的是谁也不明白这个道理,就像刚才那位太太那样,净说一些这样的蠢话。

“可不是吗,今年春天,有些农民在我家附近修筑铁路路基。一个农民小伙子,平常的食物是面包、格瓦斯[6]和大葱,他活泼、健康、强壮,平时只干一些地里的轻活。可是他一上铁路,他的伙食就变成干饭和一磅肉。但是他要干十六小时的活,推三十普特[7]重的小车,也就把这一磅肉消耗完了。他也觉得正合适。可是我们每天要吃两磅肉,还有野味以及各种各样增加热量的丰盛食物和饮料,这些东西消耗到哪儿去了呢?只好用于发泄肉欲。如果需要的时候那个安全阀是开着的,便一切平安无事。但是如果您试图关掉阀门,就像我当时把它暂时关闭一样,就会立刻引起冲动,这种冲动在我们矫揉造作的生活的影响下,就会表现为一种地地道道的自作多情,有时甚至还会表现为一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于是我就像其他人一样也堕入了情网。因为一切都已具备:又是狂喜,又是感动,又是诗情画意。其实,我的这场恋爱,一方面是她的妈妈和几个女裁缝操劳的成果,另一方面也是我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结果。如果一方面没有泛舟出游,又没有专门缝制细腰衣服的裁缝等等,而我的妻子又穿了一件不合身的宽大长衫,独自坐在家里,另一方面,假如我又处在一个人的正常的情况下,只吃用于工作所需要的那么多食物,假如我的那个安全阀又是开着的(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它偶然地被关上了),那我也就不会堕入情网了,而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戏就这么开场了:我的心情很好,她的服装漂亮,泛舟出游又是那么成功。二十次都失败了,这次却成功了。简直像个圈套。我不是开玩笑。要知道,现在的婚姻就是这样做成的,就像故意设下的圈套。那么什么才是自然的呢?一个姑娘长大了,必须把她嫁出去。如果这个姑娘不是个残废,又有男人愿意娶她,这就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了。从前就是这么办的。一个姑娘成年了,父母就为她张罗婚事。过去是这么办的,现在,所有的人:中国人、印度人、伊斯兰教徒,以及我国的老百姓,也都是这么办的。全人类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这么办的。只有百分之一,或者不到百分之一的我们这些淫棍,才认为这样不好,于是便想出新花样。新在哪儿呢?新就新在叫姑娘们都坐着,让男人们像逛市场似的任意挑选。而姑娘们等啊,想啊,但就是不敢说出来:‘先生,选我吧!不,选我。不要选她,选我:您瞧,我的肩膀和其他地方多么漂亮呀。’于是我们这些男人们便走来走去,左顾右盼,扬扬得意。我们心想:‘我知道,我才不上当呢。’我们走来走去,东张西望,扬扬得意,因为这一切都是为我们安排的。可你瞧,我一不小心啪的一下,给逮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