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第3/15页)

叶甫根尼看出,玛丽亚·帕夫洛夫娜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而且她似乎在试探他的口气。

“从这一点上我看得出,应该还这笔债。”儿子说道,“明天我就上她家去跟她商量,是否能缓期。”

“唉,我多么可怜你。不过,你知道,这样更好些。你去告诉她说,她必须等待。”玛丽亚·帕夫洛夫娜说,显然,儿子的决定使她宽慰,也使她感到自豪。

叶甫根尼的处境之所以特别困难,还因为妈妈虽然同她住在一起,却一点也不了解他的处境。她一辈子习惯于过阔绰的生活,甚至想象不出儿子目前的处境是什么样子:说不定今天还是明天他们就会变得一无所有,儿子将不得不变卖一切,找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所能找到的职位,年薪最多只有两千卢布,以此来维持自己和母亲的生活。她不明白,摆脱这种困境的唯一办法,就是紧缩各种开销,因此她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在许多小事上,在雇用园丁、马车夫和仆人方面,甚至在饮食方面,叶甫根尼竟那么小气。此外,她也跟大多数的寡妇一样,对亡夫怀着崇敬的心情,而这种心情与丈夫活着时她对他的感情完全不同,而且她也无法想象,她丈夫生前所做和所安排的事,也可能是不好的,应该改变。

叶甫根尼尽了最大的努力,才勉强雇用了两名园丁照顾花房和暖房,两名马车夫管理车马。而玛丽亚·帕夫洛夫娜却天真地认为,一个为了儿子而自我牺牲的母亲所能做的一切,她都做到了:老厨子做的饭菜不合口味,花园里的小径没有全部打扫干净,只用一个小厮来代替几名听差,这些她统统没有抱怨。对于这一笔新出现的债务也是这样,在叶甫根尼看来,这几乎是对他整个事业的一个致命的打击,但是玛丽亚·帕夫洛夫娜却只把它看成表现叶甫根尼高贵品质的一个好机会。玛丽亚·帕夫洛夫娜之所以对叶甫根尼的经济情况不太担心,还因为她相信儿子会攀上一门好亲事,那就将使一切变得好起来。叶甫根尼是确实能结一门好亲事的,她就知道,有十来个人家都认为把女儿嫁给他是一件莫大的幸事。她希望能尽快把这件事办好。

叶甫根尼自己也憧憬着结婚,不过与他母亲所幻想的不同:利用婚姻来重振家业的想法使他反感。他想要的是真心诚意、情投意合的婚姻。他仔细地看过他所碰到和所认识的所有的姑娘们,并且把自己跟她们逐一估量过一番,但是他的婚姻大事还是没有决定。同时,他无论如何没料到,他跟斯捷潘妮达的关系会继续下去,甚至取得了某种稳定的性质。叶甫根尼远不是个好色之徒,他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他自己认为是不好的事他觉得很苦恼,他从来也不觉得心安理得,甚至在第一次和斯捷潘妮达幽会之后,他就希望从此不再看见她。但过了一段时候,驱使他去干这种事的烦躁不安的心情又出现了。不过这次的烦躁不安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漫无目标;不断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正是那双乌黑的眼睛,那说着“等了半天了”的圆浑的胸音,那种清新健康的气息,那在围裙底下高耸的胸脯,而这一切又发生在那浴满明媚阳光的核桃树和槭树丛中……尽管他感到有点羞愧,他还是去找了丹尼拉。又约定了中午在树林中幽会。这一回叶甫根尼把她细看了一番,觉得她身上处处都很迷人。他试着同她谈了几句,问起她的丈夫。果然,她的丈夫就是米哈伊拉的儿子,在莫斯科当马车夫。

“你怎么可以……”叶甫根尼想问她怎么可以对丈夫不忠实。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她反问道。看得出,她很聪明,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

“你怎么可以跟我到这儿来呢?”

“那有什么,”她快活地说道,“我看,他在外面也寻欢作乐。我怎么就不行呢?”

显然,她是故意卖弄风骚,装出一副放荡的样子。而叶甫根尼却觉得这非常可爱。但他始终没有亲自与她订过约会。甚至当她建议不必通过丹尼拉——不知为什么她对丹尼拉并不友好——而直接约会时,叶甫根尼也没有同意。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幽会了。他喜欢她。他认为这种关系对他是必不可少的,这里面没有什么不好。可是在他心灵深处却有一个比较严厉的法官不赞成这种行为,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即使没有这样希望,至少是不想参与其事,也不愿意为下次再干这种事预先作准备。

整个夏天就这样度过了,在这期间,他与她幽会了十来次,每次都是通过丹尼拉。有一次,他不能来赴约,因为她丈夫回来了,丹尼拉建议另找一个,叶甫根尼厌恶地拒绝了。后来她丈夫走了,幽会仍旧继续下去,起初是通过丹尼拉,后来他就直接指定时间了,于是,她便跟一个姓普罗霍罗娃的娘儿们一同来,因为女人家不可以单独出门。有一次,正当他要去赴约会的时候,有一家人来拜访玛丽亚·帕夫洛夫娜,还带着一位姑娘,他们是来给叶甫根尼做媒的,叶甫根尼实在无法脱身。等到他终于能够脱身了,他便装作去谷仓,绕小路走进树林,赶到约会的地点。她已经不在了。可是在平时约会的地方,凡是伸手够得到的稠李树和核桃树的树枝全给折断了,甚至一棵像棍子那么粗的小槭树也给折断了。这是她等急了,生气了,使性儿给他留下的纪念。他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就去找丹尼拉,要他去叫她明天来。她果然来了,而且仍旧像往常一样。

夏天就这样过去了。他们总是在树林里幽会,只有一回,已是夏末时节,是在叶甫根尼家后院的谷仓里。叶甫根尼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关系对他有什么意义。他也从不想念她,除了给她点钱以外,别无其他。他不知道,也没想到,全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而且都在羡慕她,她家里的人因为能从她那儿得到钱,反而怂恿她这样做,她关于罪恶的观念,在金钱的影响和家里人的怂恿下,已经消失殆尽。她觉得,既然人们羡慕她,那么她所做的事就是好的。

“只不过是为了有益于健康罢了,”叶甫根尼心想,“也许这样做不好,虽然谁也不说,可是大家,或者很多人都知道了。譬如,跟她一起来的那个娘儿们就知道。既然她知道了,就肯定会讲给别人听。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呢?反正不会长期这样。”

可是最使叶甫根尼感到不安的还是她的丈夫。不知为什么,起初他总以为她丈夫一定长得很丑,这使他觉得还多少有点理由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可是见到了她的丈夫以后,他不禁大吃一惊:原来他竟是个穿着漂亮的英俊小伙子,一点也不比他差,可能比他还强。在下一次幽会时,他告诉她他见到了她的丈夫,说很欣赏他,他真是个漂亮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