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解脱大师

沃兰德的卧室里还是舞会前的老样子。他仍旧穿着衬衣坐在床上。只是格拉不再帮他揉腿了,而是在那张棋桌上安排晚餐。科罗维约夫和阿扎泽洛已脱掉燕尾服坐在餐桌边。黑猫不用说跟他俩挨在一起,它的领结完全变成了一块脏抹布,它就是舍不得摘下来。玛格丽特摇摇晃晃走到桌边,把身子靠在上面。沃兰德像先前那样招手让她过去坐到他身旁。

“怎么样,把您累坏了吧?”沃兰德问道。

“噢不,老爷,”玛格丽特答道,声音轻极了。

“诺布列斯奥布利什[1],”黑猫说着就用细高脚杯给玛格丽特倒了一杯透明的液体。

“这是伏特加吗?”玛格丽特有气无力地问。

黑猫委屈得在椅子上蹿了一下。

“瞧您说的,女王,”它嘶哑地说,“难道我会给女士斟伏特加吗?这可是纯酒精!”

玛格丽特笑笑,想推开酒杯。

“太惊人了!大家都神魂颠倒,情意绵绵,五体投地!多么恰如其分,多么得心应手!太迷人,太有魅力了!”科罗维约夫炒爆豆子般说了一通。

沃兰德默默地和玛格丽特碰了一下杯。玛格丽特遵命一饮而尽,心想这酒精会要了她的命。然而事情并不那样糟糕。她觉得腹中涌起了一股暖流,有个软东西敲了一下她的后脑,她就像大睡方起,神清气爽,精力恢复,而且饿得跟一头狼似的。想到昨天早晨起就没吃过东西,她更是饥火中烧,便开始大嚼鱼子。

别格莫特切下一片菠萝,洒了点盐和胡椒面,吃下去后又耍威风一口喝干了第二杯酒精,大伙鼓起掌来。

玛格丽特也喝了第二杯。她觉得枝形烛台上的蜡烛更亮,壁炉里的火焰更旺了。她没有一点醉意,用洁白的牙齿嚼着肉块,咂着鲜美的肉汁,同时看到别格莫特怎样往牡蛎上抹芥末。

“加上葡萄更好,”格拉小声说,在黑猫的肋上捅了一下。

“请您别教训我,”别格莫特道,“我吃过筵席,您放心,吃过!”

“啊,像这样无拘无束的晚餐,坐在壁炉边,跟自己人在一起,多么惬意……”科罗维约夫用刺耳的颤音说。

“不,法戈特,”黑猫道,“舞会那才叫美,才叫气派。”

“我看一点也不美,也不气派,”沃兰德说,“那些傻乎乎的狗熊,还有酒吧里的老虎,吼叫起来简直要让我发作偏头痛。”

“是,老爷,”黑猫说,“既然您认为不气派,我这就改持您的观点。”

“你仔细着!”沃兰德说。

“一句笑谈,”黑猫忙恭顺地说,“至于那些老虎,我叫人把它们烤了吧。”

“老虎肉不能吃,”格拉说。

“您这样认为吗?请听我讲,”黑猫得意地眯起眼睛,讲起它有一次在沙漠上流浪了十九天,吃的全是他打死的老虎的肉。大伙津津有味地听了这个动人故事,黑猫刚一讲完,就异口同声地嚷道:

“撒谎!”

“这谎言里最有意思的就是,它从头到尾没有一句真话,”沃兰德说。

“啊,怎么?我撒谎?”黑猫提高了嗓门,大伙以为它要反驳,不想它只小声说了一句:“历史自有公论。”

“请告诉我,”伏特加让玛戈女王长了精神,她问阿扎泽洛道,“您开枪打死了那个过去的男爵吗?”

“当然,”阿扎泽洛答道,“怎么能不毙了他呢?他是一定该枪毙的。”

“当时我吓了一跳!”玛格丽特大声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一点也不突然,”阿扎泽洛辩解道。科罗维约夫在一边叫起苦来:

“岂能不吓一跳?我两条腿直打哆嗦呢!砰的一枪,男爵就倒下了!”

“我差一点就歇斯底里大发作了,”黑猫附和道,一面舔着勺子上的鱼子。

“我还有一事不明,”玛格丽特道,两眼闪烁着金星,那是水晶杯上的反光,“这地方奏起音乐来,舞会的动静又那样大,难道外面就听不见吗?”

“绝对听不见,女王,”科罗维约夫向她解释,“必须做到让外面听不见,这种事得布置得很周密。”

“可不是嘛……那个人就待在楼梯上……我和阿扎泽洛来的时候……单元门口还有一个……我想,他在监视你们这所房子……”

“没错,没错!”科罗维约夫高声道,“您说得不错,亲爱的玛格丽特·尼古拉耶夫娜!您证实了我的怀疑。是的,他在监视这所住宅。起先我还当他是个心不在焉的编外副教授[2],或者在楼梯上苦苦等待的恋人。都不对,都不对!我心里就在犯嘀咕!啊!原来他是在监视住宅!单元门口那个人也是!还有大门过道里的家伙,都是干这个的!”

“要是有人来逮捕你们,又会怎么样?”玛格丽特问。

“一定会有人来,迷人的女王,一定会来的!”科罗维约夫说。“我心里有预感,他们会来,当然,不是现在,到时候就肯定会来。不过我想,也搞不出什么名堂的。”

“唉,那个男爵倒下去,可把我吓坏了,”玛格丽特平生第一次目睹杀人场面,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您的枪法一定很好吧?”

“还行,”阿扎泽洛答道。

“多少步开外?”玛格丽特的问题不很明确。

“那要看情况,”阿扎泽洛在行地回答,“用锤子砸批评家拉通斯基的玻璃窗是一回事,打中他的心脏可完全是另一回事。”

“打中心脏!”玛格丽特惊叫起来,不知为什么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打中心脏!”她哑声又说了一次。

“这个批评家拉通斯基是什么人?”沃兰德眯眼望着玛格丽特问道。

阿扎泽洛、科罗维约夫和别格莫特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玛格丽特红着脸答道:

“他是个批评家。今晚我把他家里全砸了。”

“竟然如此!为什么?”

“老爷,他毁了一位大师,”玛格丽特解释道。

“您何必亲自动手呢?”

“老爷,请让我去吧,”黑猫跳起来高兴地嚷道。

“坐着吧你,”阿扎泽洛嘟哝道,也站了起来,“我自己马上去一趟……”

“不!”玛格丽特叫了起来。“不,求您了,老爷,不要这样。”

“随您的便吧,”沃兰德说。阿扎泽洛又坐了回去。

“刚才我们讲到哪儿了,尊贵的玛戈女王?”科罗维约夫道。“对了,是心脏。他能打中心脏,”科罗维约夫伸出长长的手指头指向阿扎泽洛,“而且能选择打哪个心房,哪个心室。”

玛格丽特一下子没有听懂,后来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惊奇道:

“心房和心室都包在里面呀!”

“亲爱的,”科罗维约夫用刺耳的颤音说,“包在里面才见真功夫!这就是奥妙所在!露在外面的目标谁打不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