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撒旦的盛大舞会

午夜临近了,得抓紧时间。周围的东西模模糊糊,玛格丽特只看见烛光下有个五颜六色的贮水池。她站到池中,格拉在娜塔莎帮助下,用一种又热又稠的红色液体冲洗她的全身。玛格丽特感到嘴上有咸味,明白她是在洗血浴。她像披上了一件血红的王袍,后来袍子又变成稠而透明的浅红色。玫瑰油的香气使玛格丽特晕眩起来。然后她被扔到一张水晶床上,用宽大的绿叶摩擦全身,直到肌肤闪出光泽。黑猫也窜过来帮忙。它蹲在玛格丽特腿边,使劲擦她的双脚,就像在大街上给人擦皮靴似的。玛格丽特不记得是谁用白玫瑰花瓣为她缝制了鞋子,那双鞋如何自己扣上了金襻儿。冥冥中一股力量将她拉起,让她坐到镜前,她看见头上有一顶镶满钻石的闪亮王冠。科罗维约夫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他拿来一个连着沉重链子的椭圆画框,内有一幅卷毛黑狗的画像。他将此物挂在了玛格丽特的胸前。这件饰物成了女王的重累。她马上感到颈部磨痛,直不起腰来。然而这种不便得到了补偿:从此刻起,科罗维约夫和别格莫特对她格外敬奉有加。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科罗维约夫在水池房的门口嘟哝道。“没法子,需要,需要,需要。女王,请允许我给您最后一个建议。今天来的客人各种各样,可以说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可是您,玛尔戈女王,对其中的任何一位都不能有丝毫的傲慢!我知道,即使您不喜欢谁……也一定不会摆在脸上……不,不,不可以这样想!对方会觉察到,当时就会觉察到的。您必须喜欢他,喜欢他,女王。舞会女主人会因此得到百倍的报偿!还有,不能忽视每一个人。如果没有时间说不上话,哪怕微微一笑,稍稍一回头,怎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疏忽怠慢,免得人家为此而憔悴……”

这时,玛格丽特在科罗维约夫和别格莫特的陪伴下出了水池房,步入一片黑暗中。

“我来,我来,”黑猫悄声说,“让我来宣布!”

“你来吧!”科罗维约夫在黑暗中回答。

“舞会开始!”随着黑猫一声刺耳的尖叫,玛格丽特惊呼起来,不得不闭上一会儿眼睛。舞会以它辉煌的灯火、聒耳的声响和浓烈的气味,猛不丁朝她扑面而来。玛格丽特在科罗维约夫的搀扶下,发现自己走进了一片热带森林。好多红肚绿尾鹦鹉在藤蔓上跳来跳去,震耳地大叫:“同喜!同喜!”森林很快走完了,澡堂般的闷热顿时消失,空气变得凉爽起来:他们来到了舞会大厅。这里的圆柱一律用闪亮的黄色石料做成。大厅也和森林一样空荡荡的。只看到圆柱下僵立着几个黑人,全是赤身露体,扎着银白色头巾。玛格丽特带领随从们(阿扎泽洛不知从哪儿钻了进来)飞进大厅时,那些黑人非常激动,黝黑的面孔都变成了暗红色。这时科罗维约夫放开了玛格丽特的手,小声对她说:

“照直朝着郁金香那边!”

玛格丽特的前方升起了一道不高的白色郁金香花墙。她看见花墙后面亮着无数盏小罩灯,灯光里坐着许多穿燕尾服的人,白色的是他们的胸口,黑色的是他们的肩膀。她明白了,这里是舞会之声的源头。小号的吼叫声扑面而来,随即又被一阵激扬的小提琴声冲破,这琴声有如血流,冲洗着她的全身。这支约一百五十人的乐队正在演奏波洛涅兹舞曲[1]。

站在乐队高台上那个穿燕尾服的人,一眼瞥见玛格丽特,顿时脸色刷白,露出微笑,突然举起双手令乐队全体起立。乐队站立着继续演奏,毫不间歇,将玛格丽特拥入一片汹汹的声浪中。指挥台上那个人转过身,双手猛然一摊,对玛格丽特深深鞠躬。她微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还不够,还不够,”科罗维约夫悄悄道,“他要彻夜难眠的。快叫一声:‘欢迎您啊,华尔兹之王!’”

玛格丽特喊出这句话吃了一惊:她竟然声若洪钟,压倒了乐队的轰鸣。那人幸福得浑身一颤,左手贴胸,右手继续挥动着白色的指挥棒。

“不够,不够,”科罗维约夫耳语道,“您向左看,那儿是首席小提琴,向那些人点头,让他们以为您认识他们每一个人。这些人都是世界名流。您瞧这位,坐在第一个谱架后面的,他就是维厄唐[2]。对了,很好。我们往前去吧。”

“指挥是谁?”玛格丽特临飞走时问道。

“约翰·施特劳斯[3],”黑猫在一旁嚷起来,“要是别的什么舞会能请到这样的乐队来演奏,就把我吊死在热带森林的藤子上。这支乐队是我请来的!而且各位注意,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称病,没有一个人拒绝。”

又到了一处大厅。这里没有圆柱,只有几道花墙,一边是大红、粉红和乳白的玫瑰花,另一边全是复瓣的山茶花。花墙之间有咝咝歌唱的喷泉;香槟酒在三个酒池里翻着气泡,第一个酒池呈透明的紫色,第二个为红宝石色,第三个是水晶砌的。扎红头巾的黑人在池边奔忙,不断用长柄的银勺子往大口平底酒杯里舀酒。玫瑰花墙的缺口处有露天舞台,一个穿红色燕尾服的人正在台上大发脾气。他面前的爵士乐队不时弄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那指挥看见玛格丽特,连忙躬身施礼,双手都碰到了地上。然后他直起腰来,尖叫道:

“哈利路亚!”

那指挥一拍自己的膝盖,又在另一边膝盖上交叉地拍了两下,突然夺过最边上乐手的铙钹,用它在圆柱上猛敲。

玛格丽特向前飞去。波洛涅兹舞曲在背后喧声大作。她看见那位爵士乐师要与波洛涅兹一争高下,不住用铙钹敲打部下的脑袋,吓得他们一个个蹲下躲避,样子滑稽极了。

最后,他们飞上了一个平台。玛格丽特想起来,这就是科罗维约夫在黑暗中拿着油灯迎接她的地方。现在这里的水晶葡萄吊灯强光四射,炫得她睁不开眼。玛格丽特被安置就位。她的左手边放有一个紫水晶的小圆墩子。

“您觉得很累的时候,可以把手放在这上面,”科罗维约夫小声说。

一个黑皮肤的人将一个绣有金色卷毛狗的花枕塞在她的腿边。有人帮助她屈膝,把右腿搁到枕上。玛格丽特四下看了看。科罗维约夫和阿扎泽洛端着架势分立两旁。紧挨着阿扎泽洛的还有三个年轻人,她觉得他们有些像亚巴顿。背后似有一阵冷气拂来。她回头看见一面大理石墙,葡萄酒咝咝地从那墙上冒出来,流进下面一个结冰的池子里。她感到左脚边有个暖呼呼、毛茸茸的东西,原来是别格莫特。

玛格丽特兀立高台,脚下一条铺地毯的宽大梯道通向很远的前方。就像反看望远镜似的,她遥见那远远的下面有个很大的门厅,内有一个特大的壁炉,那黑洞似的阴冷的炉口足可驶进一辆五吨大卡车。门厅里空无一人。灯光刺目的梯道上也空荡荡的。耳畔只有远处传来的管乐之声。他们这样伫立了约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