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撒旦的盛大舞会(第3/5页)

“女王,”黑猫突然在脚边吱吱地说,“请问您:这跟老板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在树林里弄死了小孩!”

玛格丽特一面向客人微笑和摆动右手,一面用左手的尖指甲掐住了黑猫的耳朵,悄悄对它说:

“你这坏蛋,再敢随便插嘴……”

别格莫特发出一声不像在舞会上的尖叫,呼哧呼哧地说:

“女王……耳朵会掐肿的……耳朵肿了怎么参加舞会啊?……我是就法律……法律的观点而言……不说了,不说了……您别把我当做猫,就当我是条鱼吧,别掐耳朵了。”

玛格丽特松开了手。这时,那双带着不肯罢休神气的阴郁的眼睛已来到面前。

“女王啊女主人,承蒙邀请我参加盛大的月圆舞会,我感到幸福!”

“我很高兴见到您,非常高兴,”玛格丽特答道。“您喜欢香槟酒吗?”

“您在做什么呀?!”科罗维约夫凑在玛格丽特耳边使劲地小声喊道。“后面的人就要堵住了!”

“我喜欢,”那女人用恳求的语气道,忽又木呆呆地连声说:“弗丽达,弗丽达,弗丽达!我叫弗丽达,啊,女王!”

“弗丽达,今晚您一醉方休,什么也别去想了,”玛格丽特道。

弗丽达向玛格丽特伸出双手,科罗维约夫和别格莫特很灵巧地抓住她的胳膊,她马上被夹在了拥挤的人群中。

人们蜂拥而上,仿佛在向玛格丽特站立的高台发起冲击。女人的裸体夹杂在穿燕尾服的男人中间,那些黝黑的、白皙的、咖啡豆色的和乌黑的躯体纷纷向平台上飘来。她们的头发是火红的、漆黑的、深棕的、亚麻色的——这一片五色斑斓的头发里,还有无数颗宝石在流光溢彩,闪烁出缭乱的火花。在冲上来的男人队伍里,仿佛有人洒下了许多晶亮的光点——那是他们领扣上的钻石在胸前迸射的光芒。现在玛格丽特每一秒钟都感到有嘴唇接触她的膝盖,每一秒钟她都要伸手去让人亲吻,她的亲切笑脸仿佛凝成了一个面具。

“同喜!”科罗维约夫单调地喊着,“我们同喜!女王同喜!”

“女王同喜!”阿扎泽洛在背后齉声齉气地说。

“同喜!”黑猫叫道。

“这位是侯爵小姐,”科罗维约夫喃喃道,“为争夺遗产毒死了父亲和两双兄弟姐妹!女王同喜!这位是明金娜夫人,啊,她真漂亮!就是有些神经过敏。她何必要用烫发钳子烧侍女的脸呢!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人家就一刀宰了她!女王同喜!女王请注意一下:这位是鲁道夫皇帝[6],他也是巫师和炼金术士。这又是一位炼金术士,却被绞死了。哎哟,这不是她吗!唉,她在斯特拉斯堡[7]开了一家多么奇妙的妓院!我们同喜!这位是莫斯科的女裁缝。我们大家都爱她那无穷无尽的想象力。她拥有一家成衣铺,想了个非常可笑的点子:在墙壁上钻两个小圆窟窿……”

“女顾客们就不知道吗?”玛格丽特问。

“她们个个都知道,女王,”科罗维约夫回答,“同喜!瞧这位二十岁的小伙子,他从小就喜欢奇思妙想,是个幻想家和怪家伙。一个姑娘爱上了他,竟被他转手卖到了窑子里。”

客人像一条由下而上流不完的河,大壁炉就是河的发端,不断地向它提供水源。这样过了一小时,又一小时。玛格丽特觉得她戴的链子比先前沉重了。手臂的感觉也有些异样,每次抬起她都要皱一下眉头。科罗维约夫的有趣介绍不再吸引她。那些白脸、黑脸、吊眼梢的蒙古式脸现在看起来已无甚差别,有时它们全混在了一起,不知为什么,这些面孔之间的空气也颤抖和流动起来。玛格丽特的右臂突然针扎似的一阵刺痛,她咬咬牙,把臂肘搁在紫晶墩上。背后大厅里传来了沙沙的声音,像是许多翅膀在蹭刮墙壁,她知道那是一支闻所未闻的宾客大军在翩翩起舞,她觉得连那奇异大厅里的厚实而晶莹剔透的大理石拼花地面也在有节奏地跳动。

现在,无论是盖约·恺撒·卡利古拉[8],还是梅萨利纳[9],都不复引起玛格丽特的兴趣。同样如此的还有那些国王、公爵、男伴、自杀者、投毒女人、绞刑犯、皮条客、狱卒、赌棍、刽子手、告密者、叛徒、疯子、暗探和强奸幼女者。这些人的姓名在她脑中搅成了一团,他们的脸粘到一起,变成了一块大饼。只有其中一个人的脸,长着真的火红色大胡子,令她非常痛苦地单独留在了记忆里,这是马柳塔·斯库拉托夫[10]的脸。玛格丽特的腿发软,她怕自己随时会哭出来。最痛苦的是被客人亲吻的右膝盖。尽管娜塔莎不时拿海绵来涂抹一种香液,膝盖还是肿胀发青了。第三个小时将尽时,玛格丽特不抱任何希望朝下面看了一眼,不禁高兴得打了个哆嗦:人流变得稀疏了。

“舞会来客的规律都是一样的,女王,”科罗维约夫道,“现在高潮过去了。我发誓,只要坚持最后几分钟就行了。那是一班布罗肯峰的浪荡子,他们总是最后到场。没错,就是他们。两个喝醉酒的吸血僵尸……全到齐了?不,又来了一个。不对,是两个!”

最后两名客人历阶而上。

“哎,其中一个有些眼生,”科罗维约夫眯起单镜片后面的眼睛说,“对了,对了,阿扎泽洛拜访过他,还跟他一起喝白兰地来着。当时他很害怕另一个人揭他的底,阿扎泽洛给他出主意摆脱那个人。后来他就叫手下的朋友在办公室墙壁上喷洒了毒药。”

“他叫什么名字?”玛格丽特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科罗维约夫说,“这要问阿扎泽洛。”

“跟他一起的是谁?”

“就是他那个得力的部下。同喜!”科罗维约夫向最后两位客人喊道。

梯道上已空无一人。为了把握起见,他们又等了一会儿。壁炉里不再有人出来。

“还得去,还得去,玛戈女王,”科罗维约夫又在旁边小声说,“要到各个大厅里飞一圈,别让贵客们感到冷落。”

玛格丽特又飞出了水池房。郁金香花丛后边的露天舞台上,华尔兹之王的乐队现在换成了一支疯狂的猿猴爵士乐队。指挥是一头长着毛茸茸络腮胡子的巨大猩猩,它拿着把小号,在台上笨拙地跳来跳去。许多猩猩坐成一排,吹奏着亮闪闪的小号。它们肩上还站着几只拉手风琴的顽皮的黑猩猩。两头生着狮子般长鬣毛的阿拉伯狒狒各弹一架钢琴,同时有长臂猿、山魈和长尾猴在击鼓、拉提琴、吹萨克管,把钢琴声完全淹没在一片咚咚、吱吱和隆隆之中。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无数舞者成双成对,仿佛融成了一体,以极其灵巧娴熟的动作朝同一方向旋转前进,势如排山倒海,所向披靡。彩缎做的蝴蝶一只只活了起来,在舞者大军的头上穿梭飞掠。鲜花从天棚上纷纷撒落。电灯熄灭时,便有无数只萤火虫在柱冠上闪亮,空中飘游着点点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