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俄明葡萄酒(第4/5页)

我们要来点儿凉的,要点儿阴凉的地方。我们给太阳晒焦了,嘴唇给太阳和碱土烫起泡来。我们拐到小路上,到方丹店里,把车停在屋外,走进屋去。餐室里边真凉快。只有方丹太太一个人。

“只有两瓶啤酒了,”她说,“全喝光了。新酒还没酿好呢。”

我给了她几只打到的鸟。“不坏,”她说,“行啊。谢谢。不坏。”她走出去把鸟放在阴凉处。我们喝完啤酒我就站起身。“我们得走了。”我说。

“你今晚再来行吗?方丹的酒就快酿好了。”

“我们临走前会再来的。”

“你要走?”

“是啊。我们早上就得走。”

“你要走,真太糟糕了。你今晚来啊。方丹的酒就要酿好了。我们趁你没走先送送你。”

“我们临走前会来的。”

谁知那天下午要发电报,要仔细检查汽车——一只轮胎给石子划破了,需要热补——没有汽车,我只好徒步进城,办理完必办的事才走得成。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已累得出不了门。我们不想说外国话。我们只想趁早上床。

我躺在床上,还没入睡,四下堆着准备打点的暑天用品,窗子都开着,山风吹进窗来凉飕飕的,我心里想,没上方丹那里去真不好意思——可是一会儿我就睡着了。第二天我们一早上都忙着打行李,结束暑期生活。我们吃了午饭,准备两点钟上路。

“咱们一定得去向方丹夫妇告别。”我说。

“是啊,咱们一定得去。”

“恐怕昨晚他们等咱们去呢。”

“我想我们本该去的。”

“咱们去就好了。”

我们跟旅馆接待员告了别,跟拉里和城里其他的朋友告了别,然后就开车到方丹店里。方丹夫妇都在。他们见到我们很高兴。方丹神色苍老疲惫。

“我们还以为你们昨晚会来呢,”方丹太太说,“方丹备了三瓶酒,你们不来,他就都喝光了。”

“我们只能待一会儿,”我说,“我们只是来告别的。我们原想昨晚来的。我们打算来,可是赶了路后太累了。”

“喝点酒吧。”方丹说。

“没酒了。你都喝光了。”

方丹神色很不安。

“我去搞一点来,”他说,“我只去一会儿工夫。我昨晚把酒都喝光了。我们原来是准备给你们喝的。”

“我知道你们累了。我说:‘天哪,他们准是太累了,来不了,’”方丹太太说,“去搞点酒来吧,方丹。”

“我开车送你去。”我说。

“行啊,”方丹说,“那样好快些。”

我们一路开着车,开到一英里外拐上一条小路。

“你会喜欢那种酒的,”方丹说,“酿得很好。你今晚晚饭可以喝这酒。”

我们在一幢木板屋前停下车。方丹敲敲门。没人应。我们绕到屋后去。后门也上着锁。后门四下都是空铁皮罐。我们朝窗子里张望。里面没人。厨房又肮脏又邋遢,可是门窗全都紧闭着。

“那狗娘养的。她到哪儿去了?”方丹说。他豁出去了。

“我知道哪儿搞得到一把钥匙,”他说,“你待在这儿。”我眼看着他沿路走到邻屋去,敲了门,同出来应门的女人说话,最后总算回来了。他借到了钥匙。我们试试打开前门,又试试后门,可是都打不开。

“那狗娘养的,”方丹说,“不知她上哪儿去了。”

从窗子里看进去,看得见放酒的地方。靠窗还闻得见屋里的酒味。这味儿虽香,但有点难闻,像印第安人屋里的味儿,忽然间方丹拿起一块松动的木板,在后门边挖起土来。

“我能进去,”他说,“狗娘养的。我能进去。”

邻屋后院有个人正捣鼓着一辆旧福特车的一只前轮。

“你最好别进去,”我说,“那人会看见你的。他在看着呢。”

方丹挺直身子。“咱们再试试这把钥匙,”他说,我们试试转动钥匙,就是打不开。朝哪一边都只转动一半。

“咱们进不去,”我说,“咱们最好还是回去吧。”

“我要挖后门。”方丹提出道。

“不。我决不让你冒险。”

“我要挖。”

“不,”我说,“那人会看见的。这一来就会被当场抓住了。”

我们出了院子走到汽车边,开回方丹家,顺道停下车还了钥匙。方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用英语咒骂。他语无伦次,弄得没话好说了。我们进了屋。

“那狗娘养的!”他说,“我们拿不到酒。我亲自酿的酒。”

方丹太太的满脸喜色顿时一扫而光。方丹双手抱头在角落里坐下。

“我们一定得走了,”我说,“喝不喝酒无所谓。等我们走了。你为我们喝就是了。”

“那疯婆子上哪儿去了?”方丹太太问。

“我不知道,”方丹说,“我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这下子你们一口酒也喝不到就走了。”

“那没关系。”我说。

“那不行。”方丹太太说。她摇摇头。

“我们得走了,”我说,“再见了,祝你们好运。我们过得很愉快,谢谢你们了。”

方丹摇摇头。他丢了面子。方丹太太满脸愁容。

“别为酒的事难受了。”我说。

“他要你喝他酿的酒,”方丹太太说,“你明年能再回来吗?”

“不。不定要到后年。”

“你瞧瞧?”方丹对她说。

“再见,”我说,“别把酒的事放在心上。等我们走了,你们为我们喝些就是了。”方丹摇摇头。他没笑。他倒霉的时候自己有数。

“那狗娘养的。”方丹自言自语道。

“昨晚他原来有三瓶酒。”方丹太太说,想安慰他。他摇摇头。

“再见。”他说。

方丹太太双眼泪水汪汪。

“再见。”她说。她替方丹难受。

“再见。”我们说。我们都感到很难受。他们站在门口,我们上了车,我发动马达。我们挥挥手。他们一起忧伤地站在门廊上。方丹神色很苍老,方丹太太愁容满面。她跟我们挥挥手,方丹进了屋。我们拐到大路上了。

“他们很难受。方丹难受死了。”

“咱们昨晚应当去的。”

“是啊,咱们应当去的。”

我们开过城区,开到城外平坦的大路上,两边庄稼地里一片残茬,右边远处是群山。看上去像西班牙,可这里是怀俄明。

“我希望他们都交好运。”

“他们不会交好运,”我说,“史密特也不会当上总统。”

混凝土路面到此为止。现在路面是铺石子的,我们离开平地,开上两座山麓之间;山路蜿蜒而上。山土都是红的,长着灰蒙蒙的一丛丛鼠尾草,随着路面升高,我们看得见小山对面和山谷平原对面的山峦。群山越来越远了,看上去格外像西班牙了。山路又蜿蜒向上了,前面路上有几只松鸡在尘土里打滚。我们向松鸡开去,它们就飞走了,急速拍打翅膀,然后轻快地成长长的斜线飞行,落在下面山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