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字谜(第3/5页)

“从哪儿能到院子里去?”

“啊。”我快活地应了一声。我自信,我的青春的嗓音和胸前的金扣子很相配。

“刚才那间休息室的门关上了,我陪您从大门口出去吧。”

一种职业的欢快使我走在前头。推开涂着白漆的柴门,来到晨光熹微的小小庭院里,冬玫瑰的花朵落在石板路上。日影还不足以清晰地映在日晷上。一个角落里开着白色的山茶花,这是一位美国高官的夫人回国时亲手种植的。

女人走到爬满墙壁的干枯的红色长春藤前边站住了。这个女人对山茶花不感兴趣。也许是近视眼吧,她眯细着眼睛望着热海市区重重叠叠的房屋。海面阴沉,看不清水平线。

我打开柴门缩回身子,此时应该调头离去才是。可是我总想在这里和女人两个单独待上一会儿,谁也看不到,哪怕两三秒钟也好。

女人掏出香烟,插进烟嘴儿里,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送给我,我连忙谢绝了。我能为她做些本属于自己分内的服务,心里也很高兴,所以我赶紧用酒店的火柴为她点了烟。

“你挺机灵啊!”

女人开始注意起我来了,我傻乎乎地羞红了脸。

“啊。”

“你在这里很久了吧?”

“啊,解除接管时就来了。”

“是吗?”女人靠在白栅栏上,我说“告辞了”,便低着头匆匆逃回。女人有没有说“谢谢”,我不记得了。

三〇一号的客人离店是那天下午。天空云彩密布,很少下雨的热海似乎要下雨了。

这段时间酒店里很安静。客人要么出外游玩,要么睡午觉,再没有干别的了。

我去整理三〇一号室,走进屋里闻到一种奇异的香味。

我们这些侍者,可以说是发挥想象力的天才。每天面对眼前一排扑克牌的背面而生活,即使不翻过来,也能读出正面的数字。我在阴天里晦暗的酒店的一个房间转了一圈儿,对于这个女子在此如何度过周末的一日,眼前看得十分明白。

我像平时一样打开衣橱,法国香水“夜间飞行”的瓶子空了,横倒在一边。我把瓶口抵在鼻子上,呆呆地走到阳台上,不觉之间下起雨来了,雨丝细细,但异常寒冷。眼下远处的热海车站月台露天的顶棚,被雨水淋湿了,黑乎乎一片。

平时我决不肯干那些模仿别人的傻事,而现在却鬼迷心窍,一心想在女人睡过的床上躺一躺,抱一下铺散过女人香发的枕头。

万一被同行们看到了不好,我想把房门锁起来。客人一般都把钥匙放在桌子上,那里应该有一把标着“301号”的钥匙。

可是,我找遍整个房间都不见这把钥匙。心想莫非还给柜台了,到柜台问了说没有。那女人肯定误把钥匙带走了。经常有这样的事,有的放在手提包里,回去时忘记归还了。

钥匙实在找不到了,我便产生一种渺茫的希望。我觉得,我同那位女子的缘分还没有断,这就是证据。

——我在明信片上简单地写了几句话,内容如下:

近日承蒙来我店住宿,非常感谢。其间不知是否误将房间钥匙带走,今不顾失礼,冒昧拜问。若万一带回,请及时寄还,不胜荣幸。

我去柜台翻阅了住宿登记,只见上面写着:

东京都涩谷区松涛町十号藤泽源吾等二人

明信片写上收信人“藤泽先生”的字样,发出去了。

三〇一号室的责任人是我,保管钥匙的责任也在我,写明信片是当然的解决办法。

你没有被客人拿走钥匙的经历吧?这种场合,作为一个侍者,我的做法是否有些过分了呢?假如另有一位藤泽夫人存在,她会不会借着这张明信片向她的丈夫发难呢?给那位老爷添麻烦,会不会使酒店失掉好容易获得的贵客呢?这种损失远远不是一把钥匙的价值所能抵偿的,不是吗?

虽然如此,我还是相信这是唯一的最佳处置办法。既然不知道住宿登记上的地址是不是真实的地址,那么现在就先担心这担心那的,未免有些犯傻不是?

……给你说真的吧,其实我本来想把明信片收信人写成这个女人的名字,但是住宿登记上没有她,我心里真是窝火。既然是堂堂正正以一个男人的名义发出的,那么我的嫉妒使得我多多少少巴望那男人受到自家老婆的一番惩治。

信发出的时间是一月末。

一直没有回音,一周过去了,十天过去了,我什么也没有等到。我新配了一把钥匙,经理也没怎么骂我。渐渐地我把对那女人所抱的幻想,权当是逢场作戏罢了。

二月十四日,我收到一个像医药样品的小盒子。因为我在那张明信片盖着酒店橡皮戳的旁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但这小包发件人的名字使我感到狂喜。那不是藤泽源吾,而是藤泽赖子。

我从同事的眼前一把抓住这个小包,急急忙忙想一个人躲起来。我在心里呼唤着赖子的名字,一边呼唤一边又被其他的疑惑压服了。

“这个赖子怎么能证明就是那个女人的名字呢?”

酒店后面是高耸的石墙。我出去了,坐在阳光明丽的枯草堆里。连接大楼的低矮的走廊上面的太阳,温暖地照耀着石墙上石室一般凹陷的部分。冬天的苍蝇不肯离开我的手背,拍落下来再用鞋子碾一下,苍蝇沙拉沙拉响,就像踩碎一个躯壳。

小包包得很结实,我用牙咬断了绳子。

里边是一把房门钥匙,而且是没见过的钥匙。这是来宫那边今年新建的一家饭店的钥匙。我失望地咋了咋舌头。

“操,眼巴巴等了几天,还把钥匙给搞错了,那女人是粗枝大叶还是钥匙的收藏家?”

我差点儿大笑起来,带着满脸的晦气翻来覆去看着这把钥匙。然后站起身来,抛向冬日蔚蓝的天空,又用手接住。钥匙落下来,链子发出了响声,砸得掌心生疼。

酒店的钥匙不管哪里都一样,不论是钥匙外形,还是黄铜链子,或者是连在链子上的号码牌,我瞅瞅“乐乐饭店”那一行白字,几乎和我们酒店的没有什么不同。我蓦地查了一下房号,上头写着又黑又粗的“217”几个数字。我想,这是二楼的钥匙。

此时,我发现2和17之间似乎有一条红线,就像粗粉笔画的。但这是油脂性的红,不是红粉笔的红。我放在眼前仔细审视,原来是用口红画的线。

我一心一意想解开2和17分开写的这个数字谜。我一时猜不出来。不久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因为太忙,实在无暇顾及,但脑子却一直粘缠在这上面了。为此,接待客人也是三言两语,答非所问地应付过去了。晚上回到事务室后,我谁也没告诉,一个人试着解这个谜。当晚,你们都在一起侃荤段子,我一个人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