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字谜(第4/5页)

想着想着,忽然抬头看看贴在墙上的大幅挂历,套色雪景画下面赫然印着二月份的月份表:今天是二月十四日,明天是十五日,后天是十六、星期一,对啦,再一天便是二月十七日。

我不由大叫一声,弄得你们都回过头来看。但你们哪里知道,当时我心里有多么激动……

你晓得这三天我等得多么心焦啊!一到星期二,周末度假的客人都走了,我也该空闲下来了。你看,她想得多么周到,她的这副热心肠真是非同一般!

我偏爱三〇一号室,当周末度假的客人星期一早晨离店时我最高兴,好像房间一下子又回到我的手里。我一直想象着那女人待在这间房子里的情景。我把脸孔深深埋在羽绒被里,紧紧抱在怀中,事无巨细地幻想了一遍。我脑子一阵劳累,好像生病了。

星期二晚上到了,我托你照看一下,就离开了酒店。你还记得吧?我的借口是:舅舅带着我的未婚妻到热海旅馆来了,我虽说没那分心思,可也得去问候一声。当时你爽快地答应了:“快去吧。”

幸好我们的这场交易不怎么太显眼,你看到我临走时心神不定的样子,也没有冷言冷语嘲笑我。是啊,讲究礼貌是我们侍者修养的首要一课嘛。

然而,那天一早我就不断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头发梳了一百遍(你不要笑),散乱的地方悄悄打了发蜡。怎么也得打扮成一个自己满意的好男人。还有,要是穿着这身热海西服店买的邋遢衣服,好容易打扮成的美男子不就给砸了?要是那样,还不如干脆穿着随身的工作服更好。我拣一条时髦的围巾围上,两手往外套袖子里一插,就走出酒店下了高坡,直奔热海车站而去。

海面上的下弦月照耀着别墅的屋檐。今宵热海市静得出奇。平时人流似潮水的市区,今晚上临到退潮期了。

我打算用站前的公用电话向乐乐饭店打电话,确认一下藤泽赖子是否来了,可是等着打电话的人很多。正犹豫之间,一辆汽车停在眼前,我连忙报出乐乐饭店的名字,跳上平时很少乘坐的出租车。

当天晚上的热海市,看起来多么美丽!

不是什么雾气,气流的运动使得街道低低笼罩着温泉般的水汽,映入眼帘的一切都那么温馨而莹洁。就连和汽车擦身而过的姑娘,那彩虹般的围巾也显得潮润润的。还有,摆在礼品店店头的羊羹盒子,以及茶花油淡黄的瓶子,所有这些也都温润可亲。尤其是水果店铺子美不胜收,柑橘、苹果、香蕉、柿子、柠檬,五光十色,悦人眼目,简直不像俗世所产之物。

车子不久渡过河向右转弯,带着沉闷的声响,开始驶向黑暗的高坡。

乐乐饭店是旧宫家的别墅,古风的冠木门里,浓密的树丛掩映着一条石子路,那里有闲静的小庭园。我直奔柜台,急不可耐地发问:

“有一位叫藤泽赖子的女士住在这里吗?”

我的问话多少带着一些卑屈的影子,柜台里的中年人(可说是一副旧宫家执事的派头)没有马上回答我,他瞥了我一下,叫我少候。他打电话,电话一概不通。我渐渐有些不耐烦了。

里面有个老人一直在翻看住宿登记,他的眼镜闪着光亮,抬起头说:

“藤泽女士现在好像在休息室里。”

你知道,这一瞬间我真是喜出望外!饭店里的房间位置我了如指掌,休息室该在哪里我也清楚。我很快推开休息室的门。

四五个客人在打台球,里面的火炉燃烧得正旺。旁边的安乐椅上骄矜地坐着那个女人,膝边的茶几上放着红茶茶杯,膝盖上摊着大版面的《生活》杂志。

她看到我微微一笑,把杂志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她指指火炉另一边的椅子,说:“请坐。”

我的膝盖接触椅子的同时,实在颤抖得厉害。因为从燃烧的木柴的香气里,我不折不扣地嗅到一股“夜间飞行”的幽香。

女人身着旅行装,颜色是当下流行的葡萄紫,脖子上卷着漆黑的围巾,佩戴着金色的胸针。发型和前次不一样,烫成了大波浪的鬈发。

我没说什么,女人也没说什么,彼此都心照不宣。

我看了看周围,小声问:

“您,一个人吗?”

“一个人。怎么啦?”

女人不动声色,只是睁大了眼睛。

“您要不要脱去外套?火炉旁边不热吗?”

“不用脱。”

我解开钮扣,倏忽露出洁白的上衣,女人开始无心地笑了。她的笑没有一点引起反感的因素,当她看到我陷入她所设置的一个个陷阱,便像个欢乐的孩子笑起来了。

接着,女人喊来了侍者,要了加冰威士忌,然后问我:

“来杯啤酒好吗?”

我笑了,不客气地接过女人递来的香烟。对于我们侍者来说,香烟是奢侈品,外国人时常送我们一些外国烟,但是这女人给我的是罕见的椭圆形切口的土耳其香烟。

我们等待上酒的那阵子,只顾默默地抽烟。这时我发觉我的香烟火口的烟灰散落到外套膝头上了。女人一直看着它们掉下来,故意沉默不语。

酒喝完了。“去房间吧。”说着,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时,我心里又怦怦地跳个不停。

二一七号室,来到门前我突然泛起一阵嫉妒,我一心想向这女人问个明白,从前究竟和谁在这间屋子里睡过。我的侍者根性,强使我忍住了。不,因为我顽固地认为,一旦说出来就会毁了女人的心情。

门开了,屋子深处一面稍稍仰起的镜子,映着电灯发出刺眼的光亮。

“请锁上门,钥匙带来了吧?”

女人说道。

当晚,我回到自己酒店已经将近十二点了。我紧紧握住外套口袋里那把三〇一号室的钥匙。临别时女人一句话没说,笑嘻嘻地将这把钥匙交到我手里。一瞬间,我想到这是她给我的特别关照,心中立即涌起一股愤怒和羞耻。

三〇一号,今天没有客人。

我把女人还给我的这把可爱的钥匙插进锁孔。我没有上锁,只是以一种例行公事的心绪插上钥匙开了门。

我故意不开电灯,没有月光照射进来,然而外面的电灯和大楼招牌上的霓虹灯十分明亮,室内即使不开电灯也隐约可见。

床铺上寂悄无声。我在床上将依旧灼热的身子躺成个“大”字。

暖气独自发出金属般咝咝的响声,我的心早已进入了梦境。三〇一号钥匙,已经不能再读作三百零一了,对于我来说,只能读作三月一日,女人默默交过来的是让我猜的一种记号。

还有半个月,我就可以在自己长年侍候的这间屋子里,毫无顾忌地抱住那个女人了。女人会按铃的吧?到时客人和侍者首先拥抱一下,等其他房间的客人都睡下了,我就可以像回到自己房间一样,不必敲门就进入这间三〇一号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