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买剧场(第4/38页)

他说:“基本上,我们没有嗜杀的本能,而那却是企业家应该具有的。”

我说:“你倒很成功啊。”

“我们是做贸易的。”对他来说,这是重要的区别。“经营企业需要有嗜杀本能,做贸易则不必。这就是为什么耆那教徒不涉足企业界。如果我在证券交易所做买卖,而某位仁兄不肯把钱付给我,我可不会雇个帮派分子去处理。同样的事要是发生在建筑业,他们就会那样干——如果我是建筑承包商,我就必须跟帮派打交道。”

“这情况有多久了?”

“在城市里越来越严重。一九七五年”——那是甘地夫人宣布戒严的时候——“以来,所有帮派头子都不再干走私,改做建筑。他们的手法之一是‘劝说’人们搬离某块土地,以便在上面盖房子。”

这是许多人谈到的话题。这是印度企业和政治“犯罪”的一环。

巴布说:“这是个问题。我不知道这个,”他指指自己的房间、里面的计算机,以及外头的办公室,“还能持续多久。目前我们的情况还不错。我们是吃素的,但我不知道我们这种可以不必出去跟人打斗的情况还能持续多久。”

在那场所强调素食,听起来有点奇怪。但素食在巴布的宗教信仰里是基本要素。面对着生活的纷扰、变动及无常,坚持洁净的素食可以让人找到依靠。那是对意志和德行的磨炼,可以让人免于陷入其他种种极端,包括“出去跟人打斗”。

巴布身高中等。他的素食和运动——没料到是篮球——使他拥有一副结实、修长的身材。他硬实,肌肉倒不是那么发达,说来有点妙,他的样子倒真像耆那教的一尊光滑的大理石雕像。他的眼神沉着,他的脸庞近似方形、线条分明,他的皮肤平滑、没有疤痕。

他认为,如果贸易的性质有所改变,如果嗜杀本能也在这个行业滋长,那么耆那教徒只有奋战,否则就必须投降。从他的话听起来,耆那教徒似乎至今都倾向于投降了事。他们已经离开建筑业。就像德里的情况,他们在孟买也不再从事那些令他们必须随身携带现金或贵重财物的行业。

他再度谈起他的宗教。当他提到女神难近母时——他好整以暇地回到我先前的问题上——他并不把她说成是具有特殊属性的神祇;在他话中,难近母就是单纯的神。

“一旦有重大事情发生,我就不得不想到神的旨意。今年初我父亲因心脏病过世,遭遇这种事的时候,我会觉得其中牵涉到我无法扭转的外在因素。

“我现在使用计算机,像发达国家的人一样。我曾经想过,要是我在股市有所斩获,那是因为我会利用这些新科技。其他时候——我父亲过世,像这种事发生的时候——我又觉得我的才智或冲劲根本不值什么。你看,我在这里干这一行。我预测股市动向和股价波动。你也知道,干这行的人都像着了魔。可是,我突然间有这种感觉——我无法预测我的未来。就是在这种时刻,我感到有神那样的力量存在,我想要有信仰。

“过去一年来,每当我兴奋或非常悲伤时,就会产生那种感觉。先前,我会把兴奋表现出来,你能看出我的兴奋。现在,我知道到了末了,兴奋过后,可能就会有什么伤心事发生。因此,何必兴奋呢?”

“年纪较大的会这样想,我可以理解。你年纪可不大。”

“我们在孟买证券交易所有一句口头禅:‘你看过几次迪瓦里?’”迪瓦里就是印度教的排灯节。“那意思就是说,‘你年纪有多大?’我那位拥有这家公司的朋友只有三十岁,过去五年来他的事业做得相当成功。他受过两次所得税突袭检查,也经历过几番浮沉。他五年之间经历的种种可能不少于我父亲一辈子的遭遇。因此,我们说重点不在于你看过几次迪瓦里,而是你放过多少鞭炮;这对我也适用,不但对工作,也对生活。我每天早上都到寺庙去。我祈祷主要是为了控制某些情绪反应。”

“悲伤?”我想到的是他父亲。

他听错了我的话。他以为我说的是“贪婪”⑨,因此他说:“贪婪和恐惧,两种和我的工作有关的反应。我走进寺庙,双掌合十,在那边停留五分钟。”

“你这时在向谁祷告?”

“所想到的世界主宰。”

“你心中没有特定的神?”

“如果你正好手头有交易,你会想到女神吉祥天女拉克什米;别的时候则可能是辩才天女萨拉斯瓦蒂。吉祥天女是财富女神,辩才天女是智慧女神。我一想到贫民窟里的小孩,就会同时想到神。那时我会想,我是从某个特定子宫里生出来的——所以今天我人在这里,而不是那边。为什么我在这里,而不是在贫民窟那边?我从小学到大学所受的制式教育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答案是:神。我每天会想到这些两三次。”

“你父亲也有这些想法?”

“我父亲是白手起家。他只是有执照的证券商,并不是什么证券公司的股东。他必须花更多心血在工作上。一般来说,你得先把吃住解决了,才会去想这些其他的事情。虽然我父亲一定也有过同样的想法,但他必须先以家庭为念。跟他比起来,我在更年轻的时候就有了更好的处境。这是我会有这类念头的原因之一。”

“没有一点攻击性的人在商场上会成功吗?”

“攻击会导致恶性循环。我举个例子。我们这里有一个叫安巴尼⑩的人,再过两三年他将成为印度最大的企业家。你可以从这个人的例子中明白印度工商企业到底是靠什么成功的。他是个干练的管理者,也是干练的操纵者。这两者有所不同。管理者负责企业组织的安排,操纵者处理外务。安巴尼有先见之明,但最重要的是他也有攻击性。如果你拿他来跟塔塔和比尔拉等老企业家比较,他要比他们先进了一个时代。比尔拉有各项政府许可,他创办了种种企业,生产货品。这位安巴尼更胜一筹。他只依自己的心意制订或废除公司策略。他看到了市场上对聚酯纤维的需求。这东西亮晶晶,耐用得不得了。在印度大家买不起太多衣服,这东西最能派上用场。于是他就做起聚酯纤维的生意,还不让别人也来参一脚。在这之后,他使出下一招——生产用来制造聚酯纤维的原料。这时,他要别人去制造聚酯纤维,他便可以把原料卖给他们。这种纵向的产业整合终将让他掌握印度纺织工业。聚酯纤维将是市场上最大宗的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