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秘书身世──印度百年剪影(第2/5页)

“我父亲一向尊敬英国人。他有办法和英国人融洽相处,对英语本身又很喜爱,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他不会一味地把他们看成某种可恨的人。他从不对任何政治感兴趣。

“我父亲结过三次婚。他第一个妻子过世,于是结了第二次婚,这样第二个妻子就可以照顾他的两个大孩子。当他第二个妻子过世,也是留下两三个孩子时,他在亲人的强迫下结了第三次婚。在那时候这样的婚姻并不困难。尽管一贫如洗,泰米尔婆罗门毫无例外都很能生育。他们很乐意把女儿奉送给任何想娶她们的人,只要他们确定对方符合一些基本条件——也就是男方出身于相同的社群,并有能力供养妻小。

“一九三五年第三次结婚时,我父亲四十三岁。他的第三个妻子,就是我母亲,当时十八岁。一九三七年他们生了一个孩子,但只活了五个多月,主要是因为我母亲的健康状况很差。我出生于一九四○年。

“这时候我父亲已经把最大的两个女儿嫁出去了,还剩一个女儿待字闺中。他还有一个第二次婚姻所生的男孩尚在求学。那些年因战争而动荡不安。我父亲那时是仓库管理员。那是一项要职——仓库里大部分的货物是进口货。仓库是日本三井公司所有。我父亲一九三六年——那时他已娶了我母亲——在日本人那里谋得了这份工作。他持续做着这份工作,直到这些在印度的日本企业随着战争爆发而关闭为止。在这之后我父亲换到刚成立的政府单位,军火暨生产总局(DGMP)。

“战争结束时我父亲放弃了这份工作。大约在这个时候,圣雄甘地的独立运动声势壮大了许多,穆斯林也变得躁动不安。一九四六年加尔各答发生了非常严重的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冲突所引发的暴动。

“在这之前我母亲病得很重。临终时,我母亲要求我的同父异母姐姐——她嫁了一个退役军人——将我抚养成人。所以,当我姐姐和她先生离开加尔各答时,我就跟着他们。那时我六岁。母亲在一个月后过世。

“几乎就在同时,加尔各答发生了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冲突的大暴动。在那些暴动中我们先前居住的房屋被烧毁了。我们早已离开豪拉,搬到市区内。当父亲在战争结束后失去他在DGMP的工作时,我们便搬进了一栋大建筑的合租单间。这就是在暴动期间被放火烧毁的建筑——连同我母亲在里面断气、存放着我们几乎所有东西的房间。

“在暴动期间,父亲不得不抛下一切坐进一辆吉普车,并为了保命,将他所有的数千卢比付给载他的人。他们把他和其他跟他一样的人丢在豪拉火车站,任由他们自己搭火车离开那城市前往选定的目的地。

“当时我同姐姐和她丈夫身在远方,姐夫在那里担任邦政府的粮食检查员。他在一九四五年从军队——奥金莱克①的部队——退役。先前他是一名所谓的总督委任军官,离开军队时他的军阶是中尉。这些总督委任军官在战前——当时英国人觉得他们不久将面临战争——就被征召入伍了。还是孩子时,我很钦佩他,常盼望见到他,在我心目中他是某种英雄。他总是穿得很讲究,会给我们许多礼物,例如巧克力和军中供应品。我唯一不喜欢他的地方就是他抽烟。

“我知道父亲在加尔各答的遭遇。我常看报纸上的照片,大家也都在谈论那些可怕的事件。这一连串事情:好几个月看着母亲在一个房间里慢慢死去,我老迈的父亲照料着她,然后是我被托给姐姐照顾,随着她和她丈夫搬到印度另一边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里的人说的是我听不懂的另一种语言,马拉塔语——这一连串事情使我陷入一阵彻底的沮丧和忧郁。

“现在我认为那是抑郁症。那时我就坐在屋外,在台阶上,只是蹲着,把头靠在手臂上,自己一个人坐在我姐姐屋外的台阶上。我会这样坐上几个钟头,心头一团乱,不知该想什么好。

“有一天早晨,我父亲突然来到了,我想他使我的生活恢复了一点正常。然后他又离开了,答应在事情平静下来后来把我带走,回到他身边。这时是独立前夕。

“我姐夫开始旷工。他会离开我们,一走好几个星期,也不告诉我们他要去哪里。我姐姐写信向父亲求助。但我父亲自己都还没安顿下来。这时他快五十五岁了。我跟着姐姐和她丈夫搬过许多次家——我姐夫一再换工作,而且老毛病不改,一再旷工不知去向。然后我父亲把我和姐姐带到了加尔各答,他在那里终于找到栖身之处。他也在一家进口公司谋得了一份工作。那时是一九四八年一月,圣雄甘地在那个月逝世。

“我和父亲相聚了一段时间。接着外婆把我带回她在南部的村庄,让我进入那儿的一所学校就读。但是这种村庄生活并不适合我,于是我在一九五○年回到加尔各答,重回父亲的身边。他开始在家里教我读书。我直到一九五二年十一岁时才真正进学校念书。我父亲无法跟我去,我就自己去学校,经过测验后获准入学念八年级。

“我父亲主要教我英语。他不太重视其他科目。由于他对英语的喜爱,也由于这时他已年迈,他会要求我朗读《政治家》上的社论和重要文章,虽然我常常不懂我在读什么。他会要我在难懂的字词下面画线,让我自己写下它们的意思,作为下午的家庭作业。

“我父亲的收入减少了,所以我们那时住在房租较便宜的地区。那地区有几个留下来的英国人,住在我们附近的大屋子里,还有为数不少的穆斯林,以及同样多的英印混血儿和基督徒。我们全家——父亲、同父异母哥哥、同父异母姐姐、她的两个孩子还有我,总共六人,住在一间非常大的房间里,大约是二十英尺长,十六到十八英尺宽。我们必须和别户人家共享自来水和厕所。

“那地区的南印度人很少。我们一家人不太适应。所以我父亲决定搬到一个我们比较容易和别人打成一片,离我学校也比较近的地方。那时我已在一所南印度人的学校就读。

“我在那里读了三年。我每年在考试的时候都会出状况,就是生各种小病,所以我能一路升学,事实上只因为我的整体表现还不错。

“我们后来搬进了一套三室公寓,那时我哥哥已经开始赚钱。

“一九五五年三月我毕业了。两个月后我父亲过世了,死于一场车祸,就在离家非常近的街上。我父亲习惯早起。那天他到市场为晨间礼拜买鲜花;当他返家时,一辆逆向行驶、坐着三个人的摩托车向他冲了过来,他倒下不省人事。我们到现场时,他躺在血泊中,买的蔬果鲜花散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