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秘书身世──印度百年剪影(第4/5页)

“我在一九七三年底辞职了——因为工作本身的问题,以及加尔各答的生活环境。这些事情迫使我离开加尔各答。我想到的可以前往的地方只有孟买,因为先前在印航工作时偶尔会去那里,对那里的大都会气息和工作机会颇为向往。

“所以,在没有现成工作而且存款很少的情况下,我搬到了孟买。在孟买我和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亲戚住在一起,他在离孟买颇远的郊区经营一家照相馆。他没有房间,我就住在照相馆里,和那栋建筑的其他住户共用厕所,在屋外洗澡。为了照相上的需要,我们都会储水,我就用那水洗澡。

“我为自己特别做了个夹层,就睡在那里。那差不多是一般棺材的两三倍大。它就在屋顶下面、店铺前方的假天花板上面。我利用窗户铁条作为台阶爬上去,再滑进那小缝里。睡那里很舒服。风会从卷帘窗旁的间隙吹进来,我常觉得这个小夹层是我阅读及偶尔书写——写信,不是写文章——最方便的地方。

“我开始在照相馆工作时,赚的钱很少。我会把大部分收入寄给在加尔各答的家人,因为我姐姐的四个小孩正在长身体,而同父异母的哥哥这时也有自己的家庭得照顾。

“开始时,我以为我能和我的亲戚一起把照相馆生意做起来,因为我是业余摄影家,对摄影技巧略知一二。但过了一阵子后,我的积蓄用光了,结果我那位亲戚并不怎么帮忙。我需要钱时他不肯给,向他索要我花在照相馆的钱时他也不还。

“所以,我们关系很紧张,不过,因为在孟买不管要找哪种住处都是个大问题,一筹莫展的我还是继续住在那里,在我那个舒适的小洞里睡觉、阅读。眼看情况越来越糟,我决定放弃照相馆生意和依赖亲戚的所有念头。

“我的第一步是在《印度时报》的分类广告版上刊登一则广告。那应该花了我十四或十五卢比——那份报纸给求职者优惠价。我接到了四十个回复。

“我的广告大致是这样写的:‘南印度人秘书,具十年以上经验,英语能力无可挑剔,寻找广告、公关、旅游等行业的有趣职位。’我筛选接到的回复,决定不理会位于中央铁路沿线郊区的公司,特别是工厂。那里的交通状况非常不便,从我和亲戚位于西部铁路线一个半钟头远的住处到那里,必须在中途换火车。

“我决定只去赴四个面试。这四个的地点都在教堂门的维多利亚终点站附近,而且都是办公室而不是什么工厂。第一天没有什么结果。我没有接受那些工作是因为不同的原因:薪水、办公室气氛、面试官本人。事实上,我还训斥了一名面试官,因为他问我这个很荒谬的问题:‘为什么在这么多年后你要离开加尔各答?那里有那么多漂亮的女人——光是为了那里像奶糖般的女人你就应该留下来。’我觉得那太侮辱妇女了。他大概发现了我的资历超过他所需要的。那是一家贸易公司,而他是那种没有教养的暴发户。

“我所安排的面试要花两天时间,一天两个。第一天结束时我有点沮丧。我不想回加尔各答。不过,我也不想因为没有什么钱而继续和亲戚住在一起,使自己的生活更加悲惨。所以我下定决心,若是第二天没有找到工作,我就一定得回加尔各答——我姐姐不断从那里写信到我的住处。

“第二天我从照相馆一路来到教堂门。在教堂门车站一下车,我就进了对面的沙特卡餐馆。告示板上写着:‘茶点餐饮间’。我点了一份黑绿豆米饼和一杯咖啡——黑绿豆米饼大约六十派沙,咖啡四十派沙——因为我想我已山穷水尽,所付得起的就是这么多了。

“快喝完咖啡时,我浏览筛选过的公司来函,看看我还应该见哪些人。这时我发现来自一个只自称是‘市议员’的男子的回音。他的地址在‘A’路上。我问侍者‘A’路在哪里,他说:‘你就坐在这条路上。’我发现那个市议员所给的地址只有一箭之遥。

“我朝那地址走去,发现它是位于住宅内的一间办公室。等了一会儿后,进来一位绅士,这就是我对我未来老板所投的第一眼,在那之后的十四年里我一直为他工作。他是个高个儿——不,普通高,五尺七寸或八寸吧。很白,身材不壮硕,看起来精心修饰过,穿着考究。

“他把我带到他办公室里。经过非常简短的交谈,大概十五分钟,他直截了当地请我替他工作。虽然我对这个人的利落与果决已有好感,我并没有马上接受他给我的工作机会,因为我得考虑一下他所提出的九百卢比月薪。不过他想雇用我的热切表露无遗。看起来就好像他已猜中我的处境,判断出我应该赚多少钱,所以给了我工作机会。到今天我仍然不知道他是否对我的状况、我的背景、我在办公室以外的生活相当了解。

“他要我一拿定主意就打电话给他,他希望他不用久等,因为他已经认定我就是他所要的那种人。我回到那家餐厅——侍者已换了人——仔细考虑过自己的处境后,差不多就下了结论:手上有工作总比什么都没有好。隔天我打电话给他,在接下来的那个星期一就开始为他工作了。

“当我找到这份工作时,我那位开照相馆的亲戚试图改善我们的关系,但是我已不想维系下去了。在那之后,我在照相馆的小洞里待了三个月。接着我不断搬来搬去,以付费房客的身份住在许多不同的家庭里。他们有他们自己的问题,形形色色的问题。我有一皮箱的衣服,还有另一个皮箱装书和各种玩意儿。两只皮箱的财产——那就是我所有的东西了。

“因为替这位雇主做事,我认识了重要的人物。我很高兴有那样的机会。他是个市民领袖,我也看出他是个有抱负的人。我以为我会有机会随着他高升。确实,他在各方面都高升了。比起我刚开始为他工作时,他现在更有名,更有权,也更有钱了。

“办公室里和我有往来的人会说我跟着他鸡犬升天了,但我觉得事情并未像我所期望的那样。在这里工作期间,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就带着两只皮箱,继续过着付费房客的流浪生活,直到我遇见一户非常好心的人家——在像孟买这样的地方,这是非常难想象的——他们慷慨地把整个房间让给我一个人住,虽说那是一栋老建筑里的房间。那是一九八○年,我四十岁。在那个年纪,我生平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房间。在孟买这样的地方这是个梦——在这城市里,人们必须睡在人行道上和排水管里——而这可能是我碰到的最好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