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战役之后(第3/21页)

这是齐达南达父亲毕生为之奉献的信念。他在年轻时就做了这个决定。

“从我父亲十岁开始,我祖父就常带他去参加梵社的礼拜天聚会。聚会在现今属于孟加拉国的吉大港。”吉大港,如今让人联想到孟加拉国的贫穷和天灾,但四百年前在葡萄牙诗人卡蒙斯眼中却是肥沃富庶的孟加拉最美丽的城市之一:吉大港,孟加拉国繁华之都。

“十四岁时,我父亲决定要加入梵社。我祖父从未料到这个结局,对此非常生气。我父亲一天晚上离家出走了。他真的就靠步行和——用现代话来说——搭便车,就是坐牛车和船,前往五百英里外山上的西隆。在当年,大家对过路客还会尽地主之谊。我父亲告诉我,他整天步行或坐牛车,晚上就到最近的人家要求过夜,人们总是会答应。

“他到西隆去是因为他认识那边的一些梵社会员。他们帮他安排入学,他跟不少名人一起上大学,包括萨蒂亚吉特·雷伊②的父亲苏库玛尔·雷伊,一位杰出的幽默作家和出版家。

“我父亲并未毕业。他读的是当年所谓的‘初级文科’,即大学的前两年,然后他就成了梵社的传教士,有一小笔津贴。没过多久,他认识了我母亲,坠入情网——这发生在比哈尔的恒伽,我母亲的父亲在那边是很有声望的医生。当我父亲向他提亲时,医生答应了。我父亲一辈子都是个穷传教士。”

对于有这种背景的人来说——或许对所有梵社的信徒都是如此,圣蒂尼克坦因为一个特殊原因而成为圣地。

“泰戈尔的父亲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旅行时经过了这个地区。这里像是一片沙漠,他很喜欢这个地方。他看到一棵树,就坐在树下。那天他决定在那个地点设立一间静修处,并且以古代的婆罗门教禁欲静修处为模板——你在那边求道时可以过着独身的日子,在宗师的跟前学习。他果然设立了一间,然后过了颇长的一段时间,泰戈尔设立了大学,叫毗湿瓦婆罗提,即印度世界大学。在泰戈尔父亲坐过的树下的那块地方现在有一个凸起的平台,那被看作是圣蒂尼克坦最神圣的地点。

“德文德拉那特·泰戈尔把罗姆莫罕·罗易大公在十九世纪早期发起的改革运动转变成一种宗教,它改变了孟加拉的中产阶级。泰戈尔又把这种宗教扩展成一种文化,这种文化最后成了尼赫鲁的政治。由于泰戈尔把它引导入一种文化而不局限于宗教,因此它很快就被广大的中产阶级吸收。严格说,梵社今天还存在,不过原来的活力已经脱离这个组织,渗入了更大的社会。”

齐达南达在一九四○年十九岁时首次到了圣蒂尼克坦。当时他跟家人住在隔邻的比哈尔,他父亲建议他到那边度假。他投宿在招待所里,跟一位在大学教蜡染的印度尼西亚人同住一房。跟外国人在一起让齐达南达很兴奋,他对印度尼西亚人的名字——帕拉哈斯托——也非常感兴趣。这是直接出自印度教史诗《摩诃婆罗多》的名字。齐达南达立刻对印度和亚洲有了一个较大的视野,他又觉得——这是泰戈尔希望他大学里的学生所感受的——他到圣蒂尼克坦是来到了一个属于全世界而非仅属于印度的地方。

几天之后,泰戈尔在寺庙里做了一场演讲。

“那是一个十二月的清晨,天气很冷——那时候圣蒂尼克坦房子还没几间,大部分是空地——我们就坐在玻璃寺庙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那些玻璃有好几种颜色。太阳出来之后,光线在大家脸上和衣服上投下五颜六色。我们都坐在那边等候泰戈尔。

“他坐在轮椅上被推进来,然后从轮椅上站起来。他很高,但因为年纪大而驼背。他自己走了过来。他系白色腰布,穿白色长衫,披白色披肩。那样子让我印象深刻,像是回到了古代印度,有一种碰到昔日智者的浪漫感觉。他坐在一个很矮的凳子上,其他人则都坐在没有铺任何东西的大理石上。

“然后开始唱歌。没有现代乐器,全都是传统乐器。但也没有管风琴——泰戈尔不喜欢这种乐器,因为它的音阶是固定的、西方式的,而且它也弹不出印度古典音乐中很重要的半音或微分音。他们接着唱了一首圣歌,那是泰戈尔所写的圣歌之一。

“他看着一份稿子用孟加拉语演讲,夹杂着梵文的引句。他身材很高大,有六英尺二英寸高,而且看起来很强壮,我对他尖细声音和硕大身躯的对比很感奇怪。我原本以为他会有深沉洪亮的声音。过了几分钟我才觉得自然。不过,我很快就转而被他演讲的内容吸引了。那是在一九四○年十二月,战争离我们很近。他演讲的主题是文明的危机——他很担心人类走向自我毁灭的趋势。”

就这样,泰戈尔向齐达南达介绍了一种看待世界的方法。印度独立运动的好运气之一在于它的许多领袖具有宏大的视野,眼光不仅限于跟印度有关的使命。

齐达南达那次初访圣蒂尼克坦历时两个星期。泰戈尔不到一年之后过世。跟许多孟加拉人一样,齐达南达觉得泰戈尔不在之后圣蒂尼克坦就失去了意义,直到四十六年后,他才重回旧地。事实上,他只在决定要到那边定居之后才回去的。他重回圣蒂尼克坦的方式跟我刚做过的一样:他在加尔各答的豪拉车站上火车,两个半钟头之后在波普尔下车。

“那车站让你见识到最差劲的孟加拉小城的情况——丑陋、嘈杂、拥挤,到处是我在我们国家都市化过程中所看到的贫乏,也就是心灵的贫乏、基本用品的贫乏。那车站的转变比圣蒂尼克坦的转变大得多了。

“我从波普尔的混乱之中走过。我知道我要前往圣蒂尼克坦,那边会有开阔的空地、安静的环境和树木。那种混乱没有让我太心烦——因为反正你也无法一厢情愿使你国家的真实情况消失。现在我做瑜伽已经做了十五年,它大大地帮助我达到这种心境——有了这种心境我就可以在短时间内忍受周围的一大团混乱,而不会丧失我自己心灵的平静。

“所以说,甚至在第一次造访时我就喜欢上这地方了。几个月之后,我买了一些地,尽我财力许可尽量买,而且立刻就开始盖房子。我有一位老朋友是退休建筑师,孟加拉人,他帮我画了设计图。他熟悉这片地区,这里的气候和风向。

“这地方已经改变了。我没期望它还和过去一样,你无法回到这里人们还住在着砌房屋、宁愿赤脚走动的老日子。我倒是觉得,回到这里之后,我也回复到更自由的思考、生活和行动方式中。这里不会让我觉得受到禁锢。我又在重读《奥义书》了,这是重新燃起的兴趣。在名义上,我是无神论者,不过,我已经达到一种境界,把灵性追求跟有神论、宗教看作两回事。对我来说,《奥义书》的内涵涉及人类从灵性的最高层次了解宇宙和本身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