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师尊之影(第4/21页)

古特吉说:“第五代师尊是被烧死的。”事情发生在一六○六年,由阿克巴之子贾汗季皇帝下诏执行。第五代师尊是锡克教的巩固者,金庙的创建人。“我设想得到的最好的人是师尊”——锡克教徒用单数或集合名词来指称全部十位师尊——“我相信他们是衷心为了整个群体的福祉而行动的。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受苦受难?”

“你问过祖父吗?你有没有跟他谈过这个受难的问题?”

“我不记得问过他。我想我是在一九六五年到一九六六年间第一次跟卡布尔·辛格教长谈到这些事情的。”

卡布尔·辛格这个人对古特吉很重要。他一九一一年出生于一户农家。他颇具天赋,异于常人,在剑桥完成教育后进入了印度的文职机构——印度行政管理署在英治时代的前身。但是在一九四七年独立时,由于牵扯到难民救济经费方面的某些问题,也因为向外国人买了一辆车而惹上麻烦,卡布尔·辛格被免职。卡布尔·辛格声称当局无故将他免职,往后就一而再再而三为这个案子申诉。他把这次冤屈跟地域性的锡克政治结合在一起。他也写诗,写了几本关于锡克教的深奥书籍。这个人成为古特吉的导师,让他看清了锡克人在印度的处境。

我想知道,在一九六五年(当时古特吉十八岁)碰到卡布尔·辛格之前,他是否曾发觉自己因身为锡克人而受到歧视。他说是。他记得有一次排队买火车票时,售票员对他很不客气。

“你们第一次交谈时,卡布尔·辛格跟你说了什么关于受苦受难的话?”

“他告诉我,那是善与恶之间的永恒之战,师尊受苦受难正表示我们应该站在善的一边。他常说,人的好坏可以从他是否有献身的意志来衡量。只有这一点最重要,少了它,人也不过是禽兽。他还常说,服务人类是得救的唯一途径。卡布尔·辛格教长的话有说服力,因为他受了很多苦,但又无怨无悔。”

通过这种方式,古特吉对锡克教形成了某种看法:对师尊的特殊看法,对锡克教之神的特殊看法。

关于那位得到世上并无印度教徒亦无穆斯林的启示的首代师尊那纳克,古特吉说:“在我看来,他是个能察觉民族苦难的人,而且很想改变局势。”他并不仅仅把那纳克看作另一个叛离印度教的人。“他不是改革家,他不是哲学家,他也不是诗人,虽然他通过诗来表达自己。他是神派遣来的先知。”并非每个锡克教徒都认为有先知——那是穆斯林的观念,基督教徒的观念,犹太人的观念。“锡克教徒一点都不存疑。我们把所有师尊都看成一体。”因此,根据这个说法,锡克教徒在他们前两百年的历史中有十位一脉相承、神派遣来的先知。

为什么要强调苦难?一个信徒怎么能天天想着这苦难过活?

古特吉说:“强调苦难大概是这样的。这世界是让人活得不快乐的地方,而悲哀必须消除。那只有两个办法。不是你让人受苦,就是你自己受苦。我认为教士应该自己受苦,而不是把痛苦转嫁给别人。我自认为是教士。我一直这样认为,也一直希望成为教士。在印度次大陆,经由奉献人类而得救的观念并不普遍。这里的其他宗教强调的是修道、苦行与个人救赎。在我一生中的关键时刻,我发觉自己想像师尊那样做。”

锡克教徒不但认为有先知,他们对神也有特殊的看法。“对锡克教徒来说,他是一切善的源头,一位通过先知显现的神。在所有先知之中,如果你问我哪一位跟师尊最接近,我会说是穆罕默德。我们的看法跟伊斯兰教只有一点不同:我们认为神性的主要成分是正义和仁慈。我觉得伊斯兰教的真主有点无情,如果你知道穆罕默德自己怎样处罚叛徒的话。你再看看伊斯兰国家最高权力的运作,其中少不了一点残酷、几分专制。我们把神看成解放者。兰吉特·辛格统治了锡克王国四十年,他可从未判过任何人死刑。我想,这就是锡克教的精神,这是我们把神性视为仁慈的结果。”

我说:“印度教对神没有这样的看法。”

“在印度教里,一切都是残暴的。你有没有看到雪山神女颈子上挂着的那些骷髅?你要是问我的话,我会说印度教是最残暴的宗教。”

几年前在英国,有一天听着收音机时——当时,宾德兰瓦勒、锡克基本教义主张以及他在金庙的防御工事都还只是远在天边的事,我对这些也所知甚少——我听到宾德兰瓦勒在金庙接受访问。宾德兰瓦勒说,锡克教是一种天启教,锡克人是信《圣经》的民族。这样讲是企图将锡克教和基督教等同,把锡克教跟它所含的玄思性的印度教成分隔开,甚至要排除印度教认为救赎即是与神合一及超脱轮回的基本看法。当时,这种企图让我颇感讶异。我设想,宾德兰瓦勒的回答只是一个知识背景很不一样的人试图让外国访问者比较容易接受其主张的说法。

因此,我催着古特吉告诉我他对先知的看法。

他说:“如果我们陷在达尔文的进化论里,认为每一样东西都是从别的东西进化而来,那么我们从一开头就看不到完成的产物。先知所做的就是这个:他们让你看到完成的产物。”

听了他的话,由于其中的用语和意象(“达尔文的”、“产物”),我觉得他的看法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我也觉得是他的导师卡布尔·辛格使他有这套想法的。

古特吉给我的小册子之中,有一本《一个锡克教徒在世俗印度受审记》。这是卡布尔·辛格关于他被印度文职机构免职之后寻求平反之记述的英译本,内容讲到他“在没有收入、没有工作的情况下遭受国家当局迫害三十年”。

小册子的陈述零零碎碎,不易从中掌握事情的来龙去脉;此外,翻译差劲,印刷粗糙,错误百出。总之,他应该是被控侵占一笔独立时准备分发给巴基斯坦难民的公款而被免职的。他先在一九四九年被停职,然后经过旁遮普最高法院首席法官进行内部调查之后被免职。卡布尔·辛格辩称,他确实把钱分发给了难民,但在当时国土分裂的情况下,要向无法认定身份也无地址的难民索取收据“既不可能也不明智”。他说,政府本身曾下令,官员处理难民事务时应该略过像索取收据那样的“累赘手续”。

小册子的一个论点称,他被控侵占公款,完全是因为他反对政府于一九四七年对旁遮普地区所有警政副首长发出的一项指令,其中说“一般而言,锡克教徒……应被视为罪犯群体。对彼等必须严厉处置,格杀勿论,以期彼等认清政治实情”。尼赫鲁先生自己是该项指令的推手。(卡布尔·辛格一九五四年从一位锡克少校军官处听到的一项指令也出自尼赫鲁先生之手,该项指令称军中的锡克教徒必须“随时加以胁迫、恫吓、侮辱、镇压”。)尼赫鲁先生听了一些“心术不正、执意陷害的印度教徒及锡克教徒”的谗言,他们夸大了卡布尔·辛格偏锡克的政治立场。因此,尼赫鲁先生和他的内政部长“不会放过消灭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