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二章(第4/5页)

她其实并没有想马上就做这件事情,但是她把马头转向了冈宁前面一点的便门。

他飞快地从马上翻身下来,躲开他牵着的马的脖子。他的动作就好像是大象在奔跑,而且,因为所有的缰绳都在他面前结成了一团,他差点就仰面栽倒在那个便门上,她正把猎鞭手柄朝便门的门闩伸过去……她没有想要把门闩提起来。她发誓她不是真的想把门闩提起来。他露出来的毛茸茸的脖子和肩膀上的血管都膨起了。他说,不,她不能这么做!

她的栗色马正朝领头的那匹马龇牙。她不确定她问他是否知道她是上尉的——他的主人的——妻子,也是菲特尔沃思爵爷的——他的前主人的——客人的时候他是否听见了。许多年以前,卡特先生明显是没有听见她提醒他她是他主人的女儿的,他继续恶狠狠地数落着。冈宁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但是更迟缓也更笨重。他说,首先,上尉会剥了她的皮来硝皮子,哪怕她只是用眼神打扰了他的哥哥;他会收拾她,直到她快没气了为止。就像他以前做过的那样。

西尔维娅说,上帝做证,他从来没那么做过。如果他说他做过,那他就是在撒谎。她首先的反应是憎恶这种暗示她不是像克里斯托弗一样的好人的话。看起来克里斯托弗一直在吹嘘他体罚教训过她。

冈宁继续干巴巴地说:“你自己在报纸上说的。我原来的女主人读给我听过。关心马克爵士的舒适关心得不得了,上尉就是那样。上尉把你从楼梯上推了下来,还让你得了癌症。这倒是看不出来!”

这就是激起专业人士英雄救美热情的最糟糕的结果。她启动了和克里斯托弗的离婚程序,先是提出了申请,要求恢复夫妻同居权,为了同康赛特神父的阴影和她作为一个罗马天主教徒的良心求得和解,她劝说自己,要求把你的丈夫从一个陌生女人那里夺回来和离婚程序并不是一回事。在那个时候的英国,这个申请是离婚的初步程序,而且和她不准备进行的真正离婚程序一样引人注目。那件事引起了太多人的关注,因为她的律师被自己的客户的美貌和智慧冲昏了头——在他的办公室里,那位黑皮肤的、有盖尔血统的年轻皇家律师表现出来的热情相当地情绪化——饱学的律师的行为远远逾越了初步申请的界限。他知道西尔维娅的目的不是离婚,而是把所有可能的谴责都栽到克里斯托弗头上,因此,在他热切的尔斯式[278]的讲演中,他就像一只从狐狸窝里往外使劲刨土的激动的犬[279]一样拼命地泼着污泥。这让西尔维娅她自己都感到难堪,当时她打扮得耀眼夺目地坐在法庭里。而且他的话使得法官也很激动,法官知道这件案子的一些情况,因为他,就像伦敦城里他的阶级中一半的人一样,在她用来养病的同时也是个修道院的地方,在十字架下和百合花丛中同奄奄一息的西尔维娅一起喝过茶。法官对西尔维恩·哈特先生的讲演提出了抗议,但是哈特先生已经开始描绘一幅耸人听闻的画面,克里斯托弗和瓦伦汀是如何在休战日的晚上在一幢黑暗的空荡荡的房子里把西尔维娅从楼梯上推倒,结果让她患上了严重的疾病,正像法庭上的人们可以看到的那样,这个疾病让她变得憔悴无比。这让西尔维娅尤为窘迫,因为为了让全法庭和全世界的人都看到克里斯托弗为了一只棕色的小麻雀儿放弃了她是多么愚蠢的决定,她选择了用容光焕发、健康无比的样子出现在人前。她本来还希望瓦伦汀会出现在法庭上。她的希望落空了。

法官问哈特先生他是不是真的要提交提金斯上尉和温诺普小姐诱使提金斯夫人进入一幢黑暗的房子的证据——在看到西尔维娅不可抑制地朝哈特先生摇了摇头之后,法官对她的律师说了一些极度粗鲁的话。当时哈特先生正作为米德兰一个选区的候选人参加议会竞选,因此他非常急于从这样或者那样的案件里尽可能多地获取公众的关注。因此他一头给法官顶了回去,甚至还指责他完全没有考虑到对哈特先生正晕过去的客户造成的痛苦。只要处理得合适,顶撞法官是可以从米德兰选区的激进派那边赢得好些选票的,他们认为所有的法官都是托利党人。

不管怎么样,从西尔维娅的角度看,这件案子都是场灾难,而且她人生第一次觉得羞耻。除此之外,她还感到了沉重的宗教上的恐惧。她在法庭上突然想起来——而在这里,在那幢房屋后面的山上,这段回忆变得愈发生动。她想起很多年以前,在一个叫作罗布施德的地方,在她妈妈的起居室里,康赛特神父曾经预言,如果克里斯托弗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她,西尔维娅,就会犯下亵渎的罪行。结果她做了什么呢,不光是拿婚姻大事——这本身就是种圣礼——在人世的法庭上儿戏,还毫无疑问地被牵扯进了她自己也必须要承认的低俗的处境。在哈特先生再一次恳求人们可怜她的时候,她当即离开了法庭——但是她不能够制止他……怜悯!她恳求怜悯!她把自己看作——她自然是渴望被看作——天主手中用来毁灭懦夫和叛徒的利剑——还有美丽!此外,难道她还要容忍被人看作会被骗到空房子里的傻瓜吗!或者是会容忍她自己被人从楼梯上推下来!……但是通过别人做事的人[280]最后还是要她自己负责任。那天在法庭上,她处在极度羞耻的境地,就好像她是金融城里随便哪个文员的妻子一样。哈特先生辞藻华丽的圆周句让她浑身发抖,这之后她再也没和他说过话。

而且她的境况还传遍了全英国——现在,在此地这个粗鄙的狗腿子的嘴里再次出现了。还在最不方便的时候。因为那个念头突然重现了,带着不可抵挡的力量压倒了一切:格罗比的大树一被砍到,上帝就站到另一边去了。

她是在那个该死的法庭上第一次感觉到上帝可能会站到另一边的征兆,而且说起来这也是康赛特神父预言过的。那个黑皮肤的圣徒兼殉道者上了天堂,因为他是为信仰而死的,毫无疑问,他说的话上帝是会听的。他预言过她会拿人世的法庭当儿戏。她立刻觉得自己变得低贱了,就好像力量从她身上消失了。

毫无疑问,力量的确从她身上消失了。她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过头脑不能马上应对突发状况的时候。虽然可以说因为她现在既不能往前也不能往后动以免引得这几匹马受惊狂奔,所以她精神上的犹疑是可以原谅的。但这是上帝伸出的一指——要不就是康赛特神父的,他作为圣徒兼殉道者成了上帝的代表,或许上帝他自己真的在这里插手保护他的克里斯托弗了。因为,毫无疑问,他是个英国国教的圣徒,全能的上帝很有可能对另一位更加友好的圣徒在这个事件中的表现感到不满了,因为康赛特神父肯定会对她有所照顾,而你不能指望全能的上帝有所偏袒,即使面对的是英国国教信徒也不行。不管怎么样,在这片土地的上面,在丘陵上面,在天上,她感觉到了康赛特神父的身影,手臂伸展着,就好像是被钉在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上一样——然后,在他上面,在他背后是……一种威严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