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三章(第2/5页)

“世界上最伟大的老师……世界上最伟大的影响。”瓦诺斯多切特小姐说。

瓦伦汀想到,这真奇怪,在她,瓦伦汀,在这所伟大的公立(女子)学校当体育教师这么久以来,这个女人知道关于她的一切——至少知道她光耀的出身。但是除了千篇一律的客气,她就像将军对待士官那样礼貌,到现在为止,瓦诺斯多切特小姐对她的注意不比她对一位上等女仆的注意多多少。不过,在另一方面,她也任瓦伦汀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安排体育训练,从不干涉。

“我们有听说,”瓦诺斯多切特小姐说,“从你和你弟弟出生那天起,他就跟你们说拉丁文……原来人们觉得他古怪,但是他这么做多好啊!……霍尔小姐说你是她能想到的最厉害的拉丁学者。”

“这不对,”瓦伦汀说,“我不能用拉丁文思考。如果你做不到这一步,就不算真正的拉丁学者。他当然能做到。”

“你根本就不会想到他会这么做,”校长脸上闪过一片淡淡的青春光彩,回答道,“他对世俗人情那么老练,那么明达!”

“我们应该挺怪的,我弟弟和我,”瓦伦汀说,“有这么个父亲……当然,还有母亲!”

瓦诺斯多切特小姐说:“哦……你的母亲……”

瓦伦汀的眼前马上就浮现出对她父亲满是仰慕的女学生组成的小圈子,那个时候瓦诺斯多切特小姐也还年轻,周日当她父母在牛津的林荫下漫步的时候,她们都在一旁偷窥。父亲是如此的儒雅、清醒,母亲则是那么拖沓,个子又大,精力充沛,粗枝大叶。小圈子里的女学生都在说:要是他让我们来照顾他就好了……她带有点恶意地说:“你没读过我妈妈的小说,我猜……我父亲的文章都是她帮他写的。他没法写东西,他太没有耐心了!”

瓦诺斯多切特小姐惊呼:“噢,你不该那么说!”语气中渗出的痛苦就像一个人在捍卫自己的名声一样。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该这么说,”瓦伦汀说,“是他最先这么说自己的。”

“他自己也不该这么说,”瓦诺斯多切特小姐带着点温柔的虔诚回答道,“为了他的事业,他也应该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名声!”

瓦伦汀带着讽刺的好奇打量着这个消瘦、情绪激动的老姑娘。

“当然,如果你曾经坐在……如果你现在还坐在我父亲的脚下,”她让步了,“这多少都让你有权来关心他的名声……就算这样,我希望你能告诉我那个人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瓦诺斯多切特小姐上半身突然向桌边靠来。

“正是因为这样,”她说,“我想先告诉你……我想让你先考虑……”

瓦伦汀说:“因为我父亲的名声……够了,那个人——麦克马斯特夫人!——和你说话的时候,有没有把你当成我?我们的姓挺接近的,这很有可能。”

“我们可以说,”瓦诺斯多切特小姐说,“你是他女性教育的观点结出的硕果。而如果你……我很满意在你身上能够发现一颗如此……如此健全、受过教育的头脑安放在一具……噢,你知道的,理性的躯体上……还有……获得收入的能力。有商业价值。你父亲,当然,从来都是有话直说的。”她又接着说:“我必须要说,我和麦克马斯特夫人的谈话——这么一位夫人肯定你也挑不出毛病来。我读过她丈夫的作品。他的作品——你也会这么说,对吧?——还保留着一些经典的火种。”

“他,”瓦伦汀说,“一个拉丁词语都不会。他引用的——如果他要引用的话——都是从学校课本上的译文里来的。要知道,我知道他写作的方法。”

瓦伦汀突然想到,如果伊迪丝·埃塞尔一开始真的是把瓦诺斯多切特小姐当成了她的话,有很明显的原因让瓦诺斯多切特小姐担心她父亲作为年轻女性亲密导师的名声。她猜伊迪丝·埃塞尔一定是突然就描述起了那个没有家具也不认识门童的人的情况。伊迪丝·埃塞尔可能会描述的她和他之间可能有过的关系当然会让一所伟大的中产阶级女子公立学校的校长担心。她肯定会被说成生过了一个孩子。一股难受的愤怒的浪潮侵入了她的情绪。

她之前在礼堂里随意想到的一个念头突然在心中重现,盖过了这种感觉。现在,那个念头无比清晰地穿过她,就像一阵温热的浪涛,如果真是那个家伙的老婆把他的家具搬走了,还有什么能分开他们?当他人还跟着英国远征军在低地国家[53]作战的时候,他不可能当掉或者卖掉或者烧掉他的家具!或者说不克服非同寻常的困难的话是不可能的!那还有什么能分开他们呢?中产阶级的道德?过去四年就成了场鲜血横流的狂欢节了!那现在算是紧紧跟在狂欢之后的大斋吗[54]?不用跟得这么紧吧,肯定不会!那如果人们赶紧……她到底想要什么,居然连自己都不知道?

她听见自己几乎是带着哭腔说着,所以,很明显,她情绪正在波动:“听我说,我反对这一切,反对我父亲把我变成的这样子!那些人……那些才气耀眼的维多利亚人说的一直都是疯话。他们从任何地方都能变出一套理论,然后才气耀眼地因为这个理论而疯癫。绝对不计后果——你注意过佩蒂古尔一号吗?——你就没有想过人不能一边剧烈地抖动身体,一边完成脑力劳动?我根本就不应该在这所学校里,我也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看到瓦诺斯多切特小姐迷惑的表情,她自语道:“我说这一大堆到底是为了做什么?你还以为我在试图和这所学校脱离关系!我是这么想的吗?”

然而她的声音还在继续:“肺里的氧气太多了,这里。这是不自然的。这会影响大脑,是种不健康的影响。佩蒂古尔一号就是个例子。她真听我的话,运动,也努力看书学习。现在她傻了。太多的氧气只会让她们中的大多数变傻!”

对她而言,这太不可思议了,仅仅是想象那个家伙的老婆已经离开他,就能让她唾沫四射地说这么一大通——简直就像他父亲唾沫四射地大谈他的某一个天才理论一样!……其实她也就想过一两次,同时保持体力和脑力的生活不可能是没有任何风险的。过去四年里,军事上对身体的重视导致了对身体价值的夸大。她能意识到,在过去的四年中,在这所学校里,她虽然没有真的取代医生和牧师,但是也被看作是补足了他们的职能……但是从这里到提出一整套理论说佩蒂古尔撒谎是因为她的大脑吸收了过多氧气还是扯得远了。

不过,她没法参加举国狂欢。很肯定,伊迪丝·埃塞尔给瓦诺斯多切特小姐讲了一堆她的丑闻。她现在有足够的权力说点夸张的言论发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