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一章(第3/6页)

他的脑袋变成了一匹长着棺材般的脑袋、嘴上系着皮嚼子的战马,像朔姆堡一样。他的脑袋就好像马术比赛中站在一摊死水旁边的朔姆堡。他嘴里发出噗噗噗噗的声响,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了。

“我知道这事的重要性。尽管将军这么认为,但是我自己不这样想。”他的声音听上去极为疲倦,“毫无疑问,将军是最清楚的!”

列文的脸上带着真正的热情。他说:“你这个好家伙!你真他妈是个好家伙!我们境遇相同……现在,你能告诉我吗?为了他,奥哈拉昨晚到底是不是喝醉了?”

提金斯说:“我认为他和佩罗恩少校一起冲进我的房间的时候并没有喝醉……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认为他后来醉了……当我最开始要求,然后变成命令他离开房间的时候,他靠在门把手上……他当时肯定——有些错乱!然后我告诉他,如果他不离开的话,我会逮捕他……”

列文说:“嗯!嗯!嗯!”

提金斯说:“显然,这是我的责任。我向你保证,我当时非常冷静。我求你相信,我保证自己当时非常冷静……”

列文说:“我并不是在审问你做得对不对。但是……我们都是一家人……我承认这件事糟透了,令人难以忍受,但是你得知道奥哈拉是有权进入你的房间的,作为宪兵司令!”

提金斯说:“我并不是在怀疑他有没有这样的权力。我只是在向你保证我当时非常冷静,因为将军使我荣耀,向我询问奥哈拉将军当时的状况……”

他们现在已经离通向提金斯的办公室的路很远了,两人靠得很近,正俯瞰着法国大地上一大块地毯般平坦的土地。

“他,”列文说,“焦急地等着你的意见。这事关奥哈拉有没有喝太多,以至于无法履行他的职责!而且他说他会相信你的话……你的证词不能比这更有力了……”

“他至少,”提金斯谨慎地说,“得这样做。他了解我的。”

列文说:“老天,老家伙,就别多提了!”他又立马补充了一句,“他希望我站在你这边。他会相信我的话和你的话。你得原谅……”

提金斯的头脑彻底停滞了;山下的塞纳河看起来像是鹅卵石中间着了火的S。他说:“呃?噢,对!我原谅……这让人痛苦……你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突然停了下来,“老天!加拿大铁路维修部的人会跟我的新兵一起走吗?他们今天被派去修这里的铁路线,还要去……我一直没放他们走……两条军令都是在同一天同一小时下达的。无论从这里还是从酒店我都赶不到总部……”

列文说:“对,没关系。他一定会非常高兴。他会跟你谈这件事的!”

提金斯长舒一口气。“我记得我的几条命令之前还互相冲突……想起来真是非常可怕……如果我把他们送上卡车,铁路维修就可能得延迟;如果我不送他们上卡车,你可能就会被骂死。真是让人忧心。”

列文说:“你就像记得自己的门把手转动一样记得那么清楚……”

提金斯好像在雾中说话,“是的。当你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下军令却忘记了要说什么的时候是很可怕的。就好像你的胃……”

列文说:“我忘记事情的时候就光忙着想怎么才能编一个好理由,好蒙混副官,当我还是一个区级军官的时候。”

提金斯突然执意说下去,“你怎么知道那个门把手的事?西尔维娅肯定没看见,而且她不可能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她背对着门,面对着我,在镜子里看着我……她甚至都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所以她不可能看到门把手转动!”

列文有些迟疑,“我……可能我不应该这么说……是你告诉我们的,也就是说,你告诉了……”在阳光下他显得很苍白,“老家伙……可能你不知道……你小时候也一样,你从来都不知道吗?”

提金斯说:“啊……是什么?”

“你在……你在睡梦中说话!”列文说。

令人震惊的是,提金斯说:“怎么了?这种事不值得写信告诉家里吧!我工作那么忙,又一直缺少睡眠……”

面对提金斯的全知全能,列文可怜地恳求,“但这难道不意味着……我们小时候曾经说……如果你说梦话的话,你就,有点疯癫吗?”

提金斯毫无热情地说:“不一定是这样。这意味着一个人精神压力很大,但是精神压力并不会把你逼到发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说,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的意思是你不在乎……老天!”列文仍然那样看着风景,垂头丧气,十分沮丧地说,“这可怕的战争!这可怕的战争!看看这景象……”

提金斯说:“这场景很能激励人,真的。人性的丑恶总是很正常的。我们欺骗、背叛、缺乏想象力、自我欺骗,总是如此,而且程度相当。无论是和平时期,还是战争期间!但是,在这风景的某个角落,有一块地方,堆满了尸体……如果你再看得远一点,你会看到更多尸体,七百万到一千万……朝他们打死都不想去的地方迈进。打死都不想去!每个人都极为害怕。但是他们仍然在前进。一股巨大的、盲目的力量逼着他们完成人类有史以来唯一一项正经的活动:我们现在正在做的这件事。这种努力是他们人生中唯一可以确信的事实……但这些人其他方面的生活都是肮脏、癫狂、可耻的小事……像你的人生一样……像我的人生一样……”

列文叫起来,“老天,简直了!多么悲观啊你!”

提金斯说:“你看不出这实际上是乐观主义吗?”

“但是,”列文说,“我们在战场上被打得落花流水……你不知道状况有多糟糕。”

提金斯说:“噢,我很清楚。一旦这天气真的糟糕起来,我们就差不多完了。”

“我们抵挡不住他们的,”列文说,“不可能。”

“但是输赢,”提金斯说,“对一个故事的可信度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同样,人性的美德并不能遮掩它的另一面。如果我们输,他们就赢。如果成功对你心目中的美德来说是必要的,那么就是他们定义了成功,而不是我们。但是重要的是保持正直的品格,无论什么样的地震让你头顶的房子震得乱晃都……感谢上帝,我们确实这么做了……”

列文说:“我不知道……如果你知道国内正发生什么的话……”

提金斯说:“哦,我知道的……我了解那片土地就像了解我自己的手一样。我就算对那些事实一无所知,都能凭空编造出那里的生活。”

列文说:“我相信你能够做到。你当然能够做到……但是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牺牲你,因为两个喝醉酒的浑蛋硬闯进了你妻子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