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七章(第2/7页)

“你聪明绝顶!”聪明绝顶!那根老闷棍!不,他是不可或缺的!

“以我的灵魂发誓!”提金斯自语道,“下面那个女孩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唯一一个有智慧的人。”仪态上有时有点太引人注目,逻辑天生有些缺陷,但很有智慧,时不时口音会出点错。但是如果任何地方需要她的话,她就会去的!出身不错,当然了,父母两边都是!但说真的,她和西尔维娅是他这么多年中见过的人里仅有的两个可以让他觉得值得尊敬的。一个是因为她高效率的杀戮;另一个是因为她有建设性的欲求,并知道如何着手实施。杀戮或者治愈!男人的两种能力。如果你想杀死什么,你去找西尔维娅·提金斯,确保她一定会杀了它:情感、希望、理想,迅速而彻底地扼杀它。如果你想让什么东西活下去,你就会去找瓦伦汀:她总会为它找到个什么办法……这两种头脑:残酷的敌人,不容置疑的屏障,匕首……刀鞘!

可能世界的未来是女人的?为什么不呢?多年来,他都不曾碰到一个不曾对其居高临下地说话的男人了——就像你居高临下对一个孩子说话一样,就像他居高临下地对坎皮恩将军和沃特豪斯先生说话一样……就像他总是居高临下地对麦克马斯特说话一样。所有的好家伙都挡了他的道……

但他为什么生来就是一头在兽群外孤独的水牛?不是艺术家,不是军人,不是官僚,当然在哪里都不是必不可少。在那些脑子不好使的专家眼里,他明显头脑有问题。一个精确的观察者……

过去的六个半小时里,连这都没做到:

“Die Sommer Nacht hat mirs angethan

Das war ein schwiegsams Reiten……”

他大声地说。

你怎么翻译这个,你没法翻译:没人能翻译海涅[145]:

是那夏夜向我走来

那是一段静默的旅途……[146]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温暖、困倦的思考:

“哦,你真的在。但你开口说话太迟了。我撞到了马。”他一定说出声来了。他感到缰绳的底端马在发抖。到了现在,马也已经习惯她了。它几乎没有被惹恼……他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停下唱《约翰·彼尔》的……

他说:“过来,那么,你找到了什么了吗?”

回答传了过来,“有点东西……但你不能在这种东西里面说话……那我就……”

声音像一扇门关上了一般消失了。他等着,有意识地等着,好像这是一种工作!有些懊悔,也为了弄出一点声音,他摇晃着装在皮套里的鞭梢。马踏开步子,他得赶紧拉住它:他真是个大傻瓜。你如果晃了鞭子,马当然会走。

他喊道:“你还好吗?”马车可能把她撞倒了。不过,他已经打破了传统。她的声音从很远处传来:

“我还好。试试另一边……”

他刚才的思绪回来了。他打破了他们的传统,他表达了关心,就像任何其他男人一样……

他自语道:“上帝啊!为什么不放个假呢?为什么不打破所有传统呢?”

他们的为人令人难以捉摸、难以反驳。他认识这个年轻女人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这都不用说了,他们之间已经有了约定,他必须表现出僵硬而冷漠,她则扮出温暖而依恋……但她显然和他一样冷冰冰的,毫无疑问,比他更冷,因为在心底里他肯定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最愚蠢的约定……那就打破所有约定吧,和这个年轻女人之间,更重要的是和他自己之间。就四十八个小时……到他启程去多佛尔那时差不多正好四十八个小时……

而我必须走向那丛林,

独自一人:一个被驱逐的人![147]

边境地区的民谣!就是在离格罗比不足七英里的地方创作的。

月亮在下沉,仲夏夜之后的鸡鸣刚刚过去——多么富有感情!——肯定已经是星期天早上四点半了。他算出来,如果他要赶早上从多佛尔去奥斯坦德的船的话,他必须星期二早上五点十五分从温诺普家走,坐汽车去铁路交会站……多不可思议的穿越田野的铁路线!五个小时走不到四十英里。

那他就有四十八又四分之三个小时!把它们当成度假吧!最重要的是摆脱他自己,一个摆脱他自己的标准,摆脱他和自己定下的约定的假日。摆脱清晰的观察、精确的思考、给他人不准确的地方挑毛病的举动、情感的压抑……摆脱那些让他无法忍受自我的疲倦……他感到他的四肢舒展了,好像它们也放松了一样。

那么,他已经度了六个半小时的假了。他们十点出发的,像任何其他人一样,他很享受这段旅途,尽管让这辆巨大的车保持平衡很困难,女孩不得不坐在后面,手臂搂着另一个女孩,每看到一棵栎树她都要尖叫。

但他——如果他问自己这个问题的话——乘着月光,荒唐的月亮从天上下来给他们做伴,干草的香气,夜莺的鸣啼现在已经变得沙哑了,当然啦——在六月它会改变它的歌声,还有长脚秧鸡、蝙蝠的叫声,他还听见了两次鹭鸶叫。他们经过了玉米垛蓝黑色的阴影、粗壮圆滚的栎树,烘啤酒花的干燥炉看起来一半像教堂塔楼,一半像指路标牌。银灰色的道路,温暖的夜……是仲夏夜让他变成了这样……

我喜爱。

这是一段静默的旅途……[148]

当然,并不是彻底的寂静,但很静!从教区牧师那里回来,他们把那个伦敦阴沟里的小耗子丢在那里,他们很少讲话……教区牧师并不是令人讨厌的家伙:女孩的叔叔。三个堂姐妹,并不令人讨厌,就像这女孩一样,但没有她有个性……相当好吃的牛肉,非常值得称赞的斯提耳顿干酪和一点威士忌,这证明了教区牧师确实是个男人。这一切都就着烛光。这家里很像个母亲的母亲领着那只小耗子上了几层台阶……女孩们一阵大笑……比预定时间晚了一小时离开……嗯,这并不重要,他们面前还有整个永恒。好马——这真的是一匹好马!——耸起肩膀开始干活……

他们开口说了几句话,说了说那个伦敦女孩现在应该逃脱了警察的追捕,说了说教区牧师如何可靠,收留了这个女孩。她坐火车一定到不了查令十字街……

那时起,他们陷入了长时间的静默。一只蝙蝠盘旋在离他们的车灯很近的地方。“好大的一只蝙蝠啊!”她说,“夜蛾科[149]……”

他说:“你那荒唐的拉丁语命名系统是从哪里学来的?难道不是蝙蝠蛾科[150]吗……”

她回答道:“从怀特那里……《塞耳彭自然史》是我读过的唯一一本自然史书……”

“他是最后一个会写作的英国作家。”提金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