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七章(第4/7页)

“我们可能要整夜都待在外面,”提金斯说,“你介意吗?马可能累了……”

她说:“哦,可怜的马……我本意就是整晚待在外面……但可怜的马。没想到这件事,我真是个浑蛋。”

“我们离一个叫作布雷德的地方还有十三英里,离另外一个我看不清地名的地方有十一又四分之一英里,离一个叫什么厄多弥尔的地方还有六又四分之三英里……”提金斯说,“这是通向厄多弥尔的路。”

“哦,那确实是祖父的路口。”她声称,“这地方我很清楚。它叫‘祖父的’,因为有个叫费恩祖父的老绅士曾经坐在这里。每次谭德顿的市集开门的时候,他总坐在这里向过往的车辆卖篮子里的板油蛋糕[163]。谭德顿市场在一八四五年被取缔了——废除《谷物法案》[164]的后果,你知道。作为一个托利派你应该对这个有兴趣。”

提金斯耐心地坐着。他可以体会她的感受,他现在胸口压着重重的大石。而且,如果认识他妻子那么长时间还没能让他学会忍受女人的变幻莫测,也没有什么他可以学会的了。

“你介不介意,”他然后说,“告诉我……”

“如果,”她打断说,“那真的是祖父的路口的话,中部英语。‘Vent’是十字路口,法语里的carrefour[165]……或者,可能,这并不是正确的词。但你心里是这么想的……”

“你以前,当然,常常跟你的堂姐妹从你叔叔家走到祖父的路口,”提金斯说,“把白兰地带给老路卡里那个残疾人。你就是从那里听说了祖父的故事。你说你从来没有驾车驶过这条路,但你确实走过。你就是这么想问题的,不是吗?”

她说:“哦!”

“那么,”提金斯继续说,“你介不介意告诉我——为了这匹可怜的马——厄多弥尔是否在我们回家的方向。我的理解是,你不认识路的这一段,但是你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路。”

“你拿马来煽情,”女孩说,“就不对了。你心里被这条路的事惹得不高兴了,马却没有……”

提金斯又驾车向前走了五十码,然后他说:

“这是正确的路。厄多弥尔的转弯是对的。如果路线不对的话,你不会让这匹马多走上哪怕五步。你很心疼马,像……像我一样。”

“我们之间至少还有同情相连,”她干巴巴地说,“祖父的路口离尤迪摩尔有六又四分之三英里,尤迪摩尔离我们家正好五英里。这一共有十一又四分之三英里。如果你加上尤迪摩尔本身的半英里,是十二又四分之一英里。它的名字是尤迪摩尔,不是厄多弥尔。热心考据本地地名的人把这个词的源头追溯到从‘湖那边儿’[166]来。荒唐!传说是这样的:建教堂的人想把藏有圣朗姆尔德遗骨的教堂建在错误的地方,有个声音尖锐地传来:‘湖那边儿。’显然很荒唐!……真令人发指!‘O’er the’根据格林定律[167]不可能变成‘Udi’,‘mere’也不是个中古低地德语词……”

“为什么,”提金斯问,“你要告诉我这么多信息?”

“因为,”女孩说,“你的脑子就是这么运作的……它吸收没用的事实,就像抛光以后的银器吸收硫黄气发黑一样!它把没用的事实排列成老套的图案,从这里面归纳出托利党的意义……我从来没见过剑桥的托利党。我以为他们都在博物馆里。你把他们的白骨拼了起来,让他们复活了。父亲曾经这么说过。他是一个牛津的迪斯雷利派[168]保守帝国主义者……”

“我当然知道。”提金斯说。

“你当然知道,”女孩说,“你什么都知道……你把一切都归进了荒谬的规矩里。你认为父亲不可靠,因为他试图把倾向加于生活。你想做一个英国乡村绅士,从报纸和马展上得来的八卦里抽象出原则。让国家见鬼去吧,你永远不会动一个指头的,除了说我告诉过你会这样了。”

她突然碰了他的手臂。

“别在意我!”她说,“这只是激动的反应。我太高兴了。我太高兴了。”

他说:“没关系!没关系!”但有一两分钟并非如此。他自语道,所有女人的螯爪,都藏在天鹅绒里,但它们可以伤人很深,如果它们戳中了你品格缺陷的软肋——即使只是用外面的天鹅绒碰一下。他加了一句:“你妈妈让你做太多事情了。”

她叫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太不可思议了:变得像海葵那样三头六臂的男人!”她说,“是的,这是四个月来我放的第一个假。一天打字六个小时,为了妇女运动要工作四个小时,三个小时的家事和园艺,帮妈妈检查她当天写的内容的笔误三个小时。此外,还担心警察搜查,还有焦虑……可怕的焦虑,你知道。如果妈妈进了监狱……哦,我会发疯的……工作日和周末……”她停下了,说,“我在道歉,真的。”她继续说,“当然,我不该像这样跟你说话。你一个大老爷,用你的数据统计什么的拯救国家……这确实使得你形象有些糟糕,你知道……但幸好你是……哦,一个像我们一样隐藏着弱点的人。我本该害怕这次旅途,我本该非常害怕的,如果我不是为了格尔蒂和警察的事吓得要死的话。而且,如果我不是累得没气儿了,我应该跳下去在车边跑的……我现在也可以……”

“你不行,”提金斯说,“你看不见车。”

他们刚刚驶进一堆浓厚的雾里,好像一记柔软、无处不在的重击击中了他们。它让人盲目,它麻痹了声响,它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悲伤的,但它也很愉快,以一种浪漫得非比寻常的方式。他们看不见车灯的微光了,他们也几乎听不到马蹄声。马立刻低头走路。他们同意,他们中的任何人都不该为迷路负责,在这种境况下这是不可能的。幸运的是,马总会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的。它曾经属于一个当地的货郎,一个在这条路上买了禽类再转卖的人……他们相信他们没有责任。在那之后,经历了无法估测的几小时的寂静。雾气渐长,但非常非常地缓慢,更加闪闪发光……在上坡的时候,他们有一两次重新看到了星星和月亮,但它们在雾中模糊不清。第四次时,他们从银色的湖泊中钻出了身,像人鱼从热带海里浮上水面……

提金斯说:“你最好下去,拿着灯,看看能不能找到个里程碑。我宁可自己下去,但是你可能没办法稳住马……”她纵身一跳……

然后他坐着,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像个盖伊·福克斯[169];在微光里,想着完全不会令人不快的事物——打算像温诺普小姐自己一样,过上一个四十八小时整的假期,直到星期二早上!他要花上长长的、奢侈的一整天对付他的数据,晚饭后休息一阵,继续计算半个晚上。星期一要去市镇上卖马,他正好认识那里的一个马贩子。他真是最好的马贩子,全英格兰每一个猎狐的人都认识他!在那种装着鹿角的马棚里,奢侈的长时间的争论,夹杂着马倌的俏皮话慢慢讲价。这么一天你没法过得更好了,小酒吧里的啤酒可能也不错,或者,如果不是这个,就是波尔多红酒……南部乡村小旅馆的波尔多红酒常常很不错,因为没什么人买,所以保存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