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五章(第4/6页)

她听见她母亲叫着:“瓦伦汀!瓦伦汀!下来……你不想跟克里斯托弗说话吗?……瓦伦汀!瓦伦汀!……”然后又是一声,“瓦伦汀……瓦伦汀……瓦伦汀……”好像她是一只小狗一样!感谢上帝,温诺普夫人在吱嘎作响的楼梯最低的一级。她离开了电话机。她叫道:“下来。我想告诉你!这亲爱的孩子救了我一命!他总是救我的命!他走了,我该怎么办?”

“他救了别人;不能救自己!”[238]瓦伦汀愤恨地说。她抓到了她的软毡帽。她不会为他改变自己的。他必须接受真正的她……他救不了自己!但在和女人有关的方面他让他自己感到了自豪!……粗鲁,但是可能仅仅是表面上!她自己……她冲下了楼!

她母亲退回小小的起居室。九英尺乘九英尺,这样看来,十英尺高的房顶对她的体型来说就太高了。但是里面有个配了垫子的沙发……她的头可以枕在这些垫子上,也许……如果他跟她回家!很晚!……

她母亲在说,他是个棒极了的家伙……战时私生子那篇文章的根本想法……如果一个英国兵是个正派的家伙,他就会禁欲,因为他不会给他女朋友造成麻烦……如果他不是个正派的家伙,他就会碰个运气,因为这会是他最后一个机会……

“留给我的消息!”瓦伦汀对自己说,“但是是什么意思……”她心不在焉地把所有的坐垫移到沙发的一头。

她母亲叫起来:“他向你问好!他母亲真幸运,有这么个儿子!”然后她转身回到书房那个小洞窟里去了。

瓦伦汀沿着花园小径,脚踩破碎的砖块跑了出去,紧紧地戴上她的软毡帽。她看看腕表:两点四十五分,也就是十四点四十五分。如果要在四点十五分走到陆军部——十六点十五分——真是明智的发明!——她必须出门了。到白厅要五英里。到那时候,老天知道会怎样!再走五英里回来!二英里半,对角线,走到主街站,在十九点半!五个小时不到里要走上十二英里半,还要再跳上三个小时的舞,还得打扮好!……她一定得健康、结实……然后,她带着尖刻的愤恨,说:“啊!我是挺结实的……”她脑海中浮现出穿着蓝色的针织套衫、打着男式领带的几百个排好队的女孩,为了让她们保持健康,她不得不超级健康……

“啊!”她说,“如果我是个放荡的女人,长着松弛的乳房和柔软的身躯,喷着香水!……”但西尔维娅·提金斯和埃塞尔·杜舍门都不柔软。她们可能偶尔会喷香水!但是她们无法镇静地想象为了省几个便士走上十二英里,还要再跳一晚上的舞!她可以!也许她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这样……她的状况如此糟糕,她没能感动他……她可能散发着一种清醒、贞洁、禁欲的光辉,暗示他……一个正派的家伙不会在死前让他女朋友陷入麻烦……但如果他是一匹“种马!”[239]……她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这个词的……

在八月恶毒的阳光下,排成一排的丑陋的房子似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这是因为如果你努力思考的话,时间就过得更快。或者是因为在注意到角落的一间烟报商店之后,再在注意到任何其他东西之前你就已经走到下个街角商店门口成箱的洋葱旁边了。

她在肯辛顿花园,在北边。她已经走过了那些可怜的商店……虚伪的国家、虚伪的草坪、虚伪的街道、虚伪的水流。虚伪的人们想办法穿过虚伪的草坪。或者不,不是虚伪,是虚空!不!是“巴氏消毒”这个词,像死掉的牛奶!维生素都被强行夺走了……

如果走路过去能省下几个铜板,她就可以给那个色眯眯的——或者有同情心的——出租车司机手里多放几个钱,在他帮忙把她弟弟扶进她们狗窝的门之后。爱德华一定会喝得烂醉的。她有十五个先令来叫车……如果她多给几个铜板就会显得更大方……但这将要来的会是怎样的一天啊!有些日子是终生难忘的!

她宁死也不会让提金斯为她付出租车钱!

为什么?有一次,一个出租车司机把她和爱德华一直送到了奇西克[240],拒绝收他们的钱,她并没有觉得受到侮辱。她付了他钱,但她并没有觉得受到了侮辱!一个很容易感动的家伙,他的心因为漂亮的姐姐而被感动了——或者他并不真的相信那是个姐姐——和她没用的水手弟弟!提金斯也是个容易被感动的家伙……有什么区别呢?……而那之后,母亲睡得很沉、很死,弟弟喝得烂醉。深夜一点,他没法拒绝!一片漆黑,还有坐垫!她记得她整理了一下坐垫,下意识地收拾了一下!一片漆黑!睡得很死,喝得烂醉!可怕!……令人作呕的风流韵事!伊令的风流韵事……这会让她和那些用来填满墓穴的家伙为伍……啊,不然她还能怎样,瓦伦汀·温诺普,她父亲的女儿?还有她母亲?是的!但是她自己……只是个小小的无名之辈!

毫无疑问,海军部那里正在发着无线电报……但是她弟弟在家,或者喝得有点醉了,说要叛国。无论如何,当时他不会担心凶恶的大海上偶尔发生的小事故……在她奔向小岛的时候,一辆公共汽车碰到了她的裙子……它最好……但是没有那种勇气!

她在小小的绿色屋檐下看着整理好的死亡名单,那个屋檐就像放在鸟窝上面的那种。她的心停止了跳动,之前还气喘吁吁!她要疯了,她快要死了……这么多人死掉!而且不仅仅是死亡……还有等待死亡的临近,思考一辈子的分离!这一分钟你还活着,下一分钟你就不在了!这是什么感觉?哦,老天,她知道……她站在那里思考着和他的分离……上一分钟你还活着,下一分钟……她的呼吸在胸腔里上下起伏,可能他不会来……

他突然出现在肮脏的石头之间。她奔向他,说了些话,带着疯狂的恨意。所有这些死亡,他和跟他相似的人需要负责!……很明显,他有个哥哥,他也要负责!肤色更深!……但是他!他!他!他!非常冷静,眼神犀利……这不可能。“可爱的嘴唇,清澈的眼神,快活的心胸……”[241]哦,有些无精打采了,清醒的头脑!嘴唇呢?毫无疑问,也是一样。但是他不能这样看着你,除非……

她狠狠地抓住他的手臂,当时他属于——相比于什么肤色更深、普通平民的哥哥来说!——她!她准备问他!如果他回答:“是的,我就是这么个人!”她会说:“那你也必须要我!如果她们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呢?我一定要一个孩子。我也要!”她想要一个孩子。她会用一大堆理由盖过这些令人憎恨的磁铁[242],她想象着——她感受到——这些话从她的嘴里说出……她想象她眩晕的头脑、她顺从的四肢……